太湖,楼船缓缓靠在码头上。
跳板放下,杨彪、黄琬提着衣摆,拾级而上,上了船,来到孙策面前,躬身施礼。面对这两位前辈,孙策不敢托大,起身还礼,以示礼敬。
见礼完毕,荀彧等人上前见礼。黄琬上下打量了荀彧两眼,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你这王佐之才真是不错,先将天子佐成了秦王,又将秦王佐成了布衣。”
荀彧早有心理准备,倒是不急不躁,拱手以谢。“黄公教训得是,彧愧对先帝。”
刘晔却有些按捺不住。天子战败,他是主要责任者,黄琬这句话至少有半句是在指责他。他呛声道:“黄公珠玉在前,我等后生岂敢专美。”
黄琬盯着刘晔看了好一会儿,转头问荀彧。“文若,此人是谁?”
荀彧苦笑。黄琬自然是见过刘晔的,此时故意这么说,只是为了表示对刘晔的无视罢了。他刚要打个圆场,刘晔又道:“黄公贵人多忘事,记不得我,我却不敢忘了黄公。落凫山战纪我可是拜读了好几遍呢,有机会还要请黄公指教。”
说起落凫山之战,黄琬顿时火冒三丈,老脸涨得通红,一撸袖子,上前就要与刘晔理论。孙策见状,连忙拦住,喝令刘晔向黄琬致歉。刘晔虽然不愿,却也不敢固执,很勉强地向黄琬道歉,然后退到一旁。黄琬虽然火大,却也不好当着孙策的面和一个后生过不去,只好暂时放过。
荀彧上前打岔。“杨公,黄公,彧奉大王之命,为新政立纲纪,诸事草创,还请要二公多多襄助。”
杨彪抚须而笑。“公琰,有文若主事,你我可以轻闲一些了。”又对孙策说道:“多谢大王体谅,召集了这么多年轻俊杰。我有种预感,这次学术整顿一定会比石渠、白虎两次会议更有成效。”
孙策含笑拱手。“果真如此,二公的筹备之功必将载于史册。没有二位披荆斩棘,开拓出一条新路,如何能有今日之设想、将来之成就。饮水思源,二公之功不可忘。”
黄琬心情大好,不再理会刘晔,与杨彪一左一右,与孙策并肩下了楼船,沿着长长的栈道,向湖心山走去。一路走,黄琬一路解说最近的情况。随着海商发达,吴郡屯田大见成效,有钱有粮,生活安定,四方人士蜂拥而来,既有治儒学五经的,也有治诸子百家的,还有治浮屠道、太平道、天师道的,各种学术都有,歧义相见,争讼不休,吴郡郡学堂人满为患,已经影响正常教学,陆康不得不筹资扩建。如果不是大雷山、小雷山是禁地,有水师看守,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连他们都无法清静。
孙策已经听陆逊说过此事,倒也不意外,随即问起杨彪、黄琬对浮屠道的印象。
对于太平道和天师道,杨黄二人并不陌生,评价也不高。在他们看来,《太平经》就是一部拼凑起来的东西,根本不配称为经。天师道虽说以《老子》为宗,实际上和太平道差不多,都是以混杂儒道,参以巫术,适足以欺骗愚夫愚妇,不足以论。至于浮屠道,比太平道、天师道略强一些,但也强不到哪儿去。从他们看到的几部道经来看,也没什么高深的东西,境界不出老庄之上。
孙策静静地听着,没说什么。对待佛经,他的意见和杨黄二人不太一致。就宗教而论,佛道各有千秋,佛教虽说开口空,闭口无,实则积极入世,反不如道门身心合一。就思想体系而言,佛学更胜一筹,至少这时候的太平道、天师道巫术的气息还很浓,没有真正的思想体系。
只是严浮调布道的热情比水平高,不足以代表真正的佛学罢了。
“二公对严浮调印象如何?”
杨彪地温和笑道:“有些小聪明,只是志向太大,一心传道,花了太多心思在交游上,到吴郡这几年,日夜奔走于富贵之门,怕是没什么时间静下心来求学问道。依我看,他对浮屠道的理解还不如蔡大家的几篇文字来得透彻。”
“我倒是觉得这浮屠教不能掉以轻心。”黄琬捻着须尖,沉吟道:“大王记得笮融此人否?”
“有印象。”
“这笮融何尝有什么学问?只不过闲来读了几句浮屠经,却蛊惑了那么多百姓,在广陵、下邳一带闹出那么大动静。为何?以其擅蛊惑人心耳。来世缥缈,无以知真伪,百姓苦难,今生无望,固然寄希望于来世。富贵之家,亦望永保富贵,来世更比这世强,是以无论贫富,皆入其彀中。贫者固倾其所有,富者亦不吝捐赠,这浮屠经倒成了无本万利的商品了。”
孙策有些吃惊。“有人捐赠家资,供养僧侣了?”
黄琬探头瞅了一眼孙策另一侧的杨彪。“大王不妨问问杨公,他对此最有体会。”
杨彪连忙摇手。“公琰,不要乱说,荆妻花的钱都是她自己的,我一无所有,现在吃的穿的都是她供的。你也是,若她听到你这么说,以后不肯供你了,我可不管。”
看着两个老头互相打趣调侃,孙策不禁莞尔,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
孙策在大雷山休整了半天,当天下午便赶到城里,拜见母亲吴夫人。
袁衡等人已经先行一步,向吴夫人请安,并探听口风。得知孙策为此亲自从平舆赶回来,吴夫人心情好了很多,见到孙策时,笑容满面,很是亲热,一点也看不出心有芥蒂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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