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建中打得累了,瘫倒在椅子上喘气。
陆纶口鼻带血,发丝凌乱,却仍是笔直地跪在屋子正中,他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眼睛一直盯着青石地砖,甚至不想抬起来看别处一眼。
“……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和你在一起的人,究竟是什么人?他们想做什么?你说不说?”陆建中盼望着,如果陆纶能够说点什么有用的东西出来,也许还会有转机也不一定……
陆纶却还是一味的沉默,逼得极了,也不过轻轻一句:“他是我大哥,他是我救命恩人,别的,我什么都没有再想说的。”
陆建中便不再说话,只眯了眼睛细细打量着陆纶。天色大亮,把陆纶的眉眼照得清晰明了,他那双眉毛,长得真像陆老太爷啊,陆建中叹了口气,仰头靠在椅子上,也不再说话。
有人在外轻轻敲了两下门,陆经试探地低声道:“爹?”
陆建中一个激灵,强打起精神道:“进来。”
陆经脸白得像纸,提着一个食盒抖手抖脚地走进来,探头探脑的从陆纶身边走过去,小声道:“爹,不早了,熬了一夜,先吃点东西再说其他事吧?”
陆建中看了他一眼,他回看着陆建中,父子俩的眼神只有彼此能看懂。陆建中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陆经抖手抖脚地打开食盒,从第一层捧出一碗素粥并几个素包子来:“现在厨房里就只得这个。”
陆建中沉默地看着面前的素粥和包子,虽然接了陆经递过去的碗筷,却并不动手,只拿眼角瞟着陆经。陆经点点头,劝道:“父亲,天大的事情也要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吃了再说吧。”
这碗粥和包子很安全,没啥大事儿。陆建中低下头,舀了一勺粥递到口边,却又放下了,他宁愿饿着。
陆经看看一直低垂着头,默然无声的陆纶,清了清嗓子,低声道:“爹……”
陆建中带了几分莫名其妙的火气:“嗯?”
陆经舔舔嘴唇,口干舌燥,声音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爹,五弟也折腾许久了,让他也吃点东西吧,不管是什么事,都饱着肚子再说……好么?”
陆建中鼻子一酸,又飞快地压了下去,可那个“好”字始终说不出来。他只是发狠地瞪着陆纶,这个不孝子,害得他如此……如此难受,一辈子也不能睡个好觉了……
陆经从眼角觑着他父亲,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没放过,他鼓足勇气,又重复了一次:“爹?”
陆建中不说话,相当于默许了。
陆经打开食盒第二层,从里头取出一碗素面汤,连着筷子递到陆纶面前,干涩地道:“五弟,你最爱吃的面汤……”
“什么都不要吃!”陆纶的耳边突然响起林谨容的话,他没接陆经双手递过来的那碗面汤,而是猛然抬起头来看着陆经。虽是亲兄弟,但陆经和他从小就不对盘,似乎是不管他做什么,陆经都看不惯,最喜欢告他状,最喜欢捉弄他,可是,不管怎么样,那都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兄弟间的小事。他不曾真的放在心上,但从他记忆里,陆经就真的从没有这般对他好过,不独替他求情,还这么体贴地给他弄了早饭,双手递到他面前。
陆纶突然很想笑,他以为他是早就做好准备了的,表情大概很平静。但陆纶不知道,他此刻在陆经的眼里,眼神凌厉而悲凉,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好像是绝望,又好像是坦然,还似是解脱。
陆经捧着碗筷的手控制不住的轻轻颤抖起来,他不敢再看陆纶的脸,掩饰地把碗筷放回食盒里,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爹爹,让五弟起来坐着吃吧?”
陆建中又点了点头。
人都要死了,当然要做个饱死鬼,还要坐着好好地吃,好好地死。陆纶慢慢起身,坐到了椅子上,看着那碗面只是不动手。他记得从前郭海和他说过,不管是什么人,不得不死的时候,总是舍不得的,他舍不得什么呢?陆纶有些迷茫。
陆经把那碗素面汤推到陆纶面前:“五弟……”你吃,两个字,他说不出来,好像背后有双眼睛,无所不知的眼睛,黑幽幽地盯着他,他又冷又怕,气都喘不过来,他想,陆纶一定是知道什么了。
陆纶的手终于伸向那碗素面,他垂着眼,低声说:“我不太相信什么和尚道士之类的,太吵了,还浪费钱财,江南那边流行火葬,一个陶罐就好。”他替他们考虑得很周到,一把火给烧没了,验尸都没法子,干净得很。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陆经目瞪口呆,陆建中差点没把面前的粥打翻,但他们谁都没有开口阻止陆纶。陆纶夹起一筷子素面,准备喂入口中,心情就和他跟着郭海在北漠的草原上行走,初次遭遇北漠马贼,一刀砍死一个准备拿长枪捅他的北漠人一样,说不出的古怪。
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陆建中听到他的心腹管事在大声给人请安:“小的给老太太磕头了!”
“开门!”陆老太太的声音不大,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陆建中和陆经惊慌地对视了一眼,陆纶已经放了碗筷,站起身来,朝他们笑:“祖母年纪大了,自来慈悲心肠,受不得这些,我稍后再吃。”一边说,一边理了理发髻衣裳,又将一方丝帕沾了茶水,细细擦去口鼻上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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