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范闲沉着脸走了进来,失魂落魄的洪竹从地上爬了起来,跪在了他的面前,低着头,一言不发。
此时东宫这间房间四周没有别的人,只有站立着的范闲与跪着的洪竹,外间的幽光透进来,将二人的影子打在了墙上,看上去有些诡异。
范闲盯着洪竹一片失神的面庞,垂在袖边的手握紧成拳,又缓缓松开,有些疲惫说道:“这事情,我需要一个解释。”
洪竹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是歉疚与深深的自责,但他只是又低下头去磕了个头,并没有解释什么。
是的,洪竹便是范闲在皇宫之中的最大助力。范闲之所以敢于靠着两百人就突入后宫,一举控制含光殿,依靠的便是他对于后宫情势的完全掌握,对于大内侍卫的分布及各方贵人的生活细节的了解。
而这一切,都是在这两天中,洪竹甘冒奇险向宫外传递的情报。这名青云直上的小太监本来被调入含光殿中,但后来太子归东宫后,又十分不舍地要了回去。
太后既然属意太子继位,自然不会阻止他这个小小的要求。于是洪竹成为了皇宫里最奇特的那个人,他曾经在御书房里捧过奏章,曾经在含光殿里服侍太后,曾经在东宫中与皇后相依为命两个月。
出奇的是,所有的贵人都欣赏他,喜爱他,范闲也不例外。
只不过从来没有人知道,洪竹是范闲在宫中的眼线。由宫门直突含光殿一路上的那些丙值侍卫,之所以会蹊跷中毒,无法抢先预警,则全部是这位太监的功劳。
范闲突宫能够成功,洪竹居功至伟,然而此时的范闲,看着他的眼神并不怎么温柔,需要他给出一个解释。
太子和皇后在东宫之中,在洪竹的眼皮子下面,他们是怎么能够在如此狂雷般的突宫行动中反应过来,从而在范闲的利剑到来之前,逃了出去?
范闲的拳头握紧了起来,阴郁的声音从他的牙齿缝里渗了出来,冷笑说道:“是你通风报的信?”
洪竹不敢看范闲寒冷的双眸,重重地点了点头。
范闲倒吸一口冷气,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说道:“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我们是在造反,不是在玩过家家!”
为了怕东宫里旁的人听到,他的声音没有提高,但内里的情绪却是渐渐燥狂起来。
“你怎么了?心软?”范闲的眉头皱的极紧,用奇快无比地语速阴寒道:“你的心软会害了整个庆国!”
他往脚边的地上啐了一口,恨恨骂道:“我千辛万苦才入了宫,结果你玩了这么一出,你不想活下去倒也罢了,可宫里这些人怎么办?你这是逼得我天不亮就要准备跑路!”
范闲难得的愤怒起来,因为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如此周密的计划,调动了自己花了无数时间心思藏在宫中的钉子,却因为怎么也想不明白的原因,出了这么大的漏子!
为什么?为什么!范闲盯着洪竹的脸,眼中闪着阴火。
“太子对奴才极好。”洪竹跪在范闲的面前,忽尔哭了起来,眼泪从他的眼角流下,沿着他年轻的面庞进入衣衫,“皇后娘娘很可怜,我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没忍住。”
洪竹大哭出声,鼻涕眼泪在脸上纵横着:“大人杀了我吧,我也不想活了,秀儿被我自己害死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要害死多少人……都是我的罪过……我的罪过。”
……
……
范闲倒吸了一口冷气,虽然先前已经骂了,但根本没有想到,洪竹放太子和皇后走的原因,竟然真的就是……心软!
“广信宫那边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
范闲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心脏感到了一丝寒冷,看着跪在身前的太监,忽然开口说道:“你站起来。”
洪竹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站起来!”范闲压低声音咆哮道。
洪竹畏畏缩缩地站了起来,却是忽然感觉胯下一痛,不由痛呼出声。范闲缓缓将手收了回来,脸上带着复杂至极的情绪,看着洪竹一言不发,片刻后只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洪竹脸色惨白,惊恐万分地看着范闲,但旋即想到,自己既然在事发之前暗中通知皇后和太子逃走,只怕这条命已经没了,事已至此,那何必再怕什么。
于是他站直了身体,看着范闲一言不发,只是眼眸里的浓浓欠疚之意挥之不去。
出乎他的意料,范闲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在无比愤怒之下取出剑来砍下他的脑袋。范闲只是叹了口气,挥了挥手,一个人向着东宫的外面走去,背影显得有些孤单与落寞。
洪竹怔怔地看着范闲的背影,不知为何又哭了起来。
……
……
范闲走出东宫的正门,再也听不到洪竹的哭声,恼怒无来由地少了许多,只是心里却有些空荡荡的。
他挥手唤来下属,令他将东宫及广信宫的所有宫女太监押至辰廊处的冷宫地带集体看管,便一个人走入了皇宫的黑暗中。
洪竹的临时心软,给他的计划带来了无法弥补的损失。在一刹那间,愤怒的范闲,确实有杀人的冲动,只是这抹冲动马上就消息失踪,因为他听到了秀儿这个词。
在杭州的时候,他就曾经想到,那位宫女的死亡,会对洪竹的心境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清楚,洪竹不是一般的太监,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太监,不然范闲也不敢将那么多的大事托付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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