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袅袅,寂静的村庄又到了开会的时候。
各家管事的都围在一张长长的木桌旁,神色思索犹疑。
有人低语,“这回轮到哪一家了?”
他幽深的目光所及之处,众人像是被恶魔盯住一般回避,生怕火烧到自己这里。
毕竟......
谁会想要去——
——
拥挤狭小的柴火房。
一个灰扑扑的少女正窝在那里啃着一个烤地瓜。
一双灵动的双眼,此时正警惕地看着门口,藕臂上是错综的陈年旧伤,像是树根盘桓在白地上,吃东西的速度很快,三下五除二地吃完,随意地抬着手臂上的衣服擦了擦。
也不在意那粗粝的衣料是否又让自己的脸颊红肿。
她眼神忽然一凌,蹲着身子快速移动到窗口下,她听到脚步声从头顶经过,踩着的落叶声沙沙作响,伴随着少年肆意嚣张的话语。
“我就猜到是她了!早就该轮到她了!平白在我们家待这么久,胆小得像是虫子一样,看着就心烦,就父亲坚持要养着她,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还不是一个没用的。”
另一个男声讨好道,“那可不是,这回陈晖你就不用看到她了,听说去到那儿的,没一个能活着回来的,这个肯定也是......听说她父母临死前给了你们不少宝贝?这下不都是你的了!”
“切,”陈晖倨傲不屑地哼了一声,“哪有很多,这些年七七八八用了不少了,母亲说以后还要送我走出去做官打点用呢,这点哪够?”
窗户下,少女紧紧地环着自己,唇抿得发白。如果陈晖此时再仔细点,就会发现,那个素来畏畏缩缩、寄人篱下的少女,此时眼神坚定又淡漠,哪有往日半分模样。
她听到脚步声走远后也没动,手指摩挲着粗糙的木头,估摸着时间,此时陈晖应当去五里外的山坡上去玩游戏了。
她按着有些麻木的腿,缓缓地站了起来,窗外的光此时还有点温度,照耀在身上却暖不进少女的心里,她麻木地站着,面色像是以往一样,实则心里却在想着陈晖说的话。
他说,轮到她了。
她心里像是被什么刺了一般,逐渐沉了下去,手脚发凉地想,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吃饭的时候,从村长家里回来的陈父神色有些沉郁,却在见到少女的时候悉数收敛,甚至难得地让她一起上桌吃饭。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畏畏缩缩地只碰面前的菜,连头都不敢抬。
她在听到一声嗤笑时,僵了一瞬,随即抖了抖像是被吓到一般,往椅子里缩了缩。
陈父呵斥了陈晖一声,随即对着她温声安慰。
少女也就迟疑地抬起头给了一个微笑。
“你不要怕,没什么事。”陈父安慰她,陈母难得地没有挑三拣四,陈晖的白眼在人后都快要翻上天去了。
少女照单全收,似乎还是以往那个任打任骂的可怜虫,心里却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缓缓露出一个冷笑来。
她回了自己朝阴的小屋子,从被缝了好几层的被褥里,翻出了自己偷偷藏起来的一点银钱数了数,借着月光又缝了回去。
她坐在窗前,抬头看着月亮。今日吃饭时陈父的异常让她更加确定此事木已成舟,她就是今年被选中的人。
纵然再不甘愿,她知道自己无法同陈家对抗,同一整个村子为敌。
除非——
她逃跑。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有些压抑不住,比往日更加地强烈。她之前不是没有做过,在被陈晖辱骂、陈母遮掩的时候,她就走过两回。
陈父在几里外找到了她,以为她是迷路了。
她也从善如流回来,再没有出走过,但有些念头不过是越压制越深刻,只待一个机会,就会不顾一切。
少女迷茫着看着月亮,心里却惶然一片。
自从有意识以来,自己就被家仆拼死送到这里后,只听说一家是惨遭横祸被灭口,特托昔日朋友照顾她,当陈父如此说的时候,她却难以相信,哪有人会死前安排好一切呢?恐怕不是意外,父母应当是早有预料,却无可奈何,只是无法扭转和制止。
才遭此难。
她摩挲着腕间系着的红绳,遂将拳头捏紧,面上依旧是平静的、木头人的表情,这么多年,装竟然变成了她炉火纯青的本事,只有垂下的眼里,才缓缓泄露出几分真实的情绪。
必须要逃。她溪月必须要离开这里。
然而,一切却都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原本定于三日后的“献礼”,竟然提前到了第二天。
门被破开的时候,一晚未睡的少女只来得及捏紧自己的额袖口,随即就对上一双双充满恶意的眼睛——
是陈母和陈晖那个小恶魔。
她哆哆嗦嗦地还没开演,就被推搡着进了另一个房间,来了几个婆子给她梳洗打扮,少女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蹙起眉。
接下来的一切都快得不可思议。
那婆子的手劲很大,见她在发呆就迅速地掐着她胳膊,把她往车撵上推,发上的银钗晃了晃,随后归没于一片沉寂。
她坐着车来到了湖边。
村长照例说出了没有丝毫改变的漂亮话,最后又祈愿来年风调雨顺,水神眷顾。
被推到小船上的少女只想翻白眼。
什么水神,什么祈愿,真的要有的话,早就该来了。
估摸着那些个被当做献礼的祭品送出去的也是半路逃了,没关系,等这些老顽固走了,她就——
少女面无表情地看向自己被绑起来的手脚。
不知为何脑海一瞬间划过满目的水,她一晃神,随即就要挣扎起来,却被婆子大力一捏,疼得忍不住皱眉,那婆子侧着身子在她耳边阴测测道,“别想着什么歪心思,那些个逃跑被抓的,可都是被发卖了——”
手底下的少女便倏然不动了。
婆子眯着眼满意一笑,像是拍货物一般拍了拍少女,而后出了船,将系在岸边木桩上的绳子缓缓扯开。
水波荡漾,人声渐远,目的不定。
那些恼人的虚假祝福声也渐渐远去。
少女躺在船里,背靠着船舱就开始摩挲绳索,感觉到手腕间的松动,愉悦地弯起唇。
水神?谁信那玩意?
狗都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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