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见梁王低头认错,这才又开口说道。
梁王听到这话后,脸上的焦虑顿时消散大半,反而还隐隐透出几丝兴奋,显然是因李泰那为之积德之语而心生窃喜,连连点头道:“是我愚昧短见,竟然狂妄的要在太原公面前议论军事,确是可笑。请太原公放心,我一定督促部伍谨遵军令,活此城外士民,以全江陵元气!”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当将士们出营开始新一天的事务,很快便发现那座新筑起的安民城围墙下聚集着几百名衣衫褴褛的民众。
虽然相较于江陵城外那多达十数万众的难民群体,这几百名民众实在是不怎么起眼,但对昨天整日无功的劝降将士们而言,这无疑是一个好的开始。
当将士们策马向彼处奔去时,那些趁夜来到此间的民众们顿时吓得向荒野中奔逃,队伍中连忙派出故籍南梁的军士用乡音喊话道:“乡人们不要惊慌,某等奉李大将军命前来接引你等进入安民城!入城之后便没了兵祸,还有衣食分给呢!”
听到这乡音呼唤,那些逃散的江陵民众们才停下了脚步,犹犹豫豫的折返回来,在诸军士们的引领下进入了那座安民城。
此时这座安民城只有一座围墙轮廓,内里并无建筑,见到这些衣衫褴褛的民众进入,一些仍在忙于筑城的军士们忍不住笑语道:“竟还真有不怕死的入城!”
这话自然又吓得那些民众们惊惧不已,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他们感觉如同梦幻一般,先有军士上前抛给他们一身葛麻粗布的衣服,并指着围墙内一排通舍说道:“那里便是你等居舍,十人一舍,妇孺半丁,舍前有灶,一灶日给米五斗。身有疫病者速速上告,若是不告而病发,一舍之人尽数隔离!有打柴、肯做工者,日给食料加五升……”
这些自江陵城下投奔而来的民众只是神情呆滞的听从着此间军士们的安排,一直都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在居舍里换上虽然粗劣但却能遮体御寒的衣服后便都围在灶火旁,瞪大眼望着那窜动的火苗。
一直等到瓦罐中的谷饭被蒸熟,由舍长们分给同舍之人,一名中年人抓起谷饭便往口中塞,自是被热腾腾的谷饭烫的龇牙咧嘴。
那中年人突然捂着嘴嚎啕大哭起来,一边悲哭一边发出沙哑至极的吼叫声:“阿奴、阿奴,是真的!若昨日便来,你不会夜里饿死啊……”
哭喊声在这一群当中此起彼伏的响起,这些流民们承受了太多的苦难,积攒下来的悲伤沉积在胸膛内仿佛板结的石块,都已经忘记了再哭泣表达,而今在本该是要屠杀他们的魏军这里重新感受到了抚慰,胸膛内块垒板结的悲伤便再次被轰开,只能用大哭来进行发泄。
“为何、为何不早至!我一家七口,只剩一个独丁……”
悲哭的同时,一名手掌半烂的年轻人瞪着泪眼向着左右行走的魏卒们咆哮着,但很快他又跪在了地上,额头一下又一下的砸进尘埃里:“恩公、恩公!”
城中军士们在战场上自是杀人不眨眼的悍卒,但此时看到这些绝境中的百姓获救之后的种种发泄,也不由得颇受感触,摆手大声道:“我等只是奉命的军卒,真正拯救你们的乃是太原公李大将军!你等若是感恩,那就赶紧填饱肚腹,召唤更多同伴入城来,让我王师能够尽快攻下江陵城!”
民众们听到这话后,忙不迭大口大口的吞咽着那些虽然谈不上精致、但却足以果腹的谷饭,待到吃饱之后,便自发的走出城来,在获得魏军准许后便登上土山,向着下方民众展示着自己身上的衣袍并大声喊叫着在安民城中所受到的待遇。
榜样的力量自是无穷的,且不说一栅之隔、虎视眈眈的西魏大军,哪怕没有兵灾的威胁,江陵城外本就缺衣少食、生存环境恶劣至极,此时当见到那些先行一步的民众们竟然真的获得了衣食赠予,便有大量的民众冲出了那些简陋的窝棚,直向安民城方向奔跑而去。
有的地方因为有着栅栏的阻隔,大段大段的栅栏直接被急于逃生的民众由内推倒,然后便大步向着那座蕴含着生机与希望的城垒奔跑而去。
“不要跑、不准逃!停下来、停下来,临阵脱逃者死!”
分散在城外这些民居栅栏之间的江陵守军们见到这一幕自然是有些惊慌,忙不迭挥舞着刀枪器杖阻拦那些向外奔逃的民众,守军多的地方倒是勉强拦了下来,守军少的地方则就被民众直接冲散,更有甚者就连那些守军士卒索性也抛下器杖,跟随民众们一起逃出这片绝地。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些刁民,蚁附城下、受庇于朕,若非此间包容,安能活命?今遭强敌诱惑,竟然弃我而走,该杀、该杀!”
城中惊闻民众溃逃的梁帝萧绎匆匆来到城北阙楼上,见到民众们推倒栅栏,蜂拥逃出,顿时脸色铁青,抽出佩剑来不断的劈砍着城墙,口中还大声喝骂道。旋即他便命令武昌太守朱买臣率领一队精兵出城去,行入民居栅栏之间阻杀那些哄闹溃逃的民众。
此时的江陵城北,李泰看着越来越多的民众们逃向安民城,脸上也不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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