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时下西魏大军来势汹汹、战情紧急,但是真正知晓机要之事者如高演兄弟俩,心中却清楚如今国中最大的危机和变数并不在于外部,而在于内部,在于皇帝的身体状况。
皇帝连年酗酒、喜怒无常,无论精神还是身体状况都着实堪忧。如果说之前这份忧虑还仅仅只是止于猜测,那么在之前东阁议事时皇帝突然当众惊厥过去,就让这份猜测有了几分现实的呼应。
高演和高湛各自通过自己的手段获知到一点讯息,尽管这讯息也并不能言之笃定的将皇帝的身体状况讲述清楚,但所透露出来的意味也是很不乐观。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两人的言行也都略有出格逾越。比如在没有请示皇帝的情况下便派遣卒员监视一众汉人大臣,乃至于架空杨愔等人的职权。
在这一番人事变化当中,高演固然是真正的主导者,而高湛也同样承担了一个推波助澜的角色。
或许是有意,或许是无意,高演都在试图借此番战事契机掌握更多的权柄和对时局人事的影响力。而高湛同样也不愿在此时节离开中枢、去往前线,之前各怀心思而无从交流,如今在高演的逼迫之下,高湛终于忍不住点破此节,于是兄弟俩顿时便也达成了新的默契与共识。
然而段韶那里该派谁去接手,同样也仍然让两人感到为难。之前因为担心魏军进袭晋阳,国中大凡富有经验的大将都随驾前往晋阳去了,如今邺都这里能够担当方面的军事人才实在是非常欠缺。
当滏口方向再次传来最新的情报时,两人倒是不必再为难了,敌军战线竟然向东面推进了一大步,义宁、建州接连遭受敌军的进攻,段韶既不用再脱离大队人马奔赴前线,同时也左右为难的不知该要策应哪方。
就连段韶都因为敌军的突进而不知所措,邺都的高演、高湛兄弟俩就更加不知该要如何应对当下危机了,只能等待来自晋阳的最新指令。
可是对于他们兄弟俩而言,危机不只在于战况的急转直下,更要面临来自皇帝的问罪惩罚。
高演这里,因为私会斛律光而答应了斛律光偷袭敌后的请求,但看现在这态势,斛律光显然是失败了,并且还间接造成了建州的失守。
至于高湛则就因为诸多推诿、不肯奔赴上党代替段韶掌军,使得段韶没能及时率领精兵增援各处,给了敌军进袭的机会,少不了一个贻误战机之罪。
所以在得悉战事进一步的变化之后,高湛最先忧虑的并非战事发展,而是自身的安危,他连忙找上高演,颇为惊慌的说道:“羌贼如此凶狠,进击如此迅猛,实在是出人意料。如若至尊震怒,将要质问邺都在事者何以贻误战机,阿兄,咱们该当如何应对啊?”
高演这会儿脸色也是非常难看,只是连连叹息道:“斛律明月名门将种,以身犯险竟然无功,而今贼军大进,悔之晚矣!观贼兵势舍北而逐东,似乎意在邺都啊。当此危难时节,正宜同力抗贼,至尊想必不会急于问罪前事,摧残邺下人情……”
“至尊行事,谁能预料?还是要做些事情,才能保险一些!”
高湛又沉声说道,就算他们这兄长高洋因为要顾全大局而免于问罪,被豁免的也只会是高演这个留守都畿的主要负责人,而他则就没有太大的不可取代性,再加上高洋与他之间的兄弟感情也是颇为单薄,这就不免让他更加忧虑。
在略作一番沉吟后,高湛才又开口说道:“眼下贼势汹涌,想要从速退敌怕是很难。但如果能够巩固当下,不再急于反击,对我兄弟而言,未必就是坏事啊!贼欺国门,至尊须得坐镇晋阳,无暇回归邺都。邺中人事总需要至亲掌控维持,不可轻托于臣下……”
高演听到这里眉头便是一皱,不待高湛把话讲完便沉声说道:“岂可因一身之安危而罔顾社稷之危亡!”
“那阿兄又有何计可以挽救当下之劣势?”
高湛听到高演这乏甚意义的套话,当即便忍不住反驳一句,待见高演神色转为难看,他才又欠身说道:“对不住了阿兄,是我情急失言。但此番羌贼来势汹汹、确是防不胜防,极难应对。能够稳住当下情况不再转恶,已经是非常难得,至于尽复失土,于眼下而言只是妄想。
事缓则圆,只要我师旅不再急于赴前与敌决战,许多看似危急之事都不再急迫,可以从容布置。贼今进于沁水,但有平原王师旅驻守上党,邺都可以不为敌扰。河阳那里,斛律明月若死征途,则另选心腹前往镇守,若败归镇中,因恐遭受惩罚,必仰阿兄鼻息。至于晋阳因有至尊坐镇,无劳我兄弟为之谋划。”
高演听到这里后,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也已经在盘算依照当下局面构建新的防线的可能。
如果说高湛之前所言还仅仅只是基于当下局势浅作论述,那么接下来可就是真正的精华所在了:“往年大军分散于河北、晋阳等诸边,随镇戍而就食各方,尚能不失便利。而今为强敌所逼,不得不陈重兵于边境,则钱粮供给,至关重要!
都畿所在,便是天下财力物力之所汇聚之地,邺都丰给则各边足食,邺都乏用则诸军绝食!国之安危不在刀兵而在谷帛,阿兄但能执此,则处境便稳若磐石。欲聚谷帛,冀州为重,我愿意请行冀州,为阿兄得力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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