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蔡景历提出他可以举京口而投唐,这建议于他而言当真可谓晴天霹雳一般,且不说他心里认同还是不认同,的确是在一瞬间将他的视野与思量的格局都给打开,让他的思绪不再只局限于区区一个江东。
但这突然的格局打开却并没有让他胸怀开阔、神清气爽,却让他心内陡生惊恐,就好像在阴湿逼仄的环境中生存惯了的蛇虫离开洞窟之后骤见天地广阔、下意识的又想逃回洞窟之中。
“蔡某究竟受何人指使?大江天险,乃是苍天馈赠江东士民赖以自活、无受北虏奴役虐害的凭恃。前言已经诸多叛离道义,今更教我堆平天堑、举地投敌,究竟是何居心!”
过了好一会儿,徐度突然推案而起,抽出自己腰间佩刀,直接跃出席位,挥刀便向蔡景历面前桌案用力斫去,口中怒声吼道:“徐度虽也不才,自是江东勇夫,若为一身富贵便将江东父老卖与北朝,江表千载犹传骂名。蔡某欲陷我于不义,当真该杀!”
蔡景历也没想到徐度反应如此激烈,一时间也吓得僵在席中,当见到面前那被徐度一刀斩落、深深嵌在桌案中的刀刃时,脸色更是苍白没有血色,口中颤声道:“使君息怒、使君……请听下官细辩,绝无加害使君之心!”
“我倒想听一听,你还有什么狡辩之言!”
徐度两眼仍怒视着蔡景历,口中忿忿说道。
见徐度不再有更加过激的举动,而是选择听他辩解,蔡景历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然后才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开口说道:“某虽未精学术,亦知江东自非天外飞土,曾是秦汉故邑。晋世失德、五胡猖獗,遂有退守江东、求安一方之故事。
前贤兵家有论,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险。概若晋世有德,天下未分,使君所谓天堑,不过庭中曲水而已,岂可以此而划分南北!后晋以来,国中凡有志力之士,无不以收复江北、克定中原为己任。纵然先主崛起危难、举步维艰,仍不肯轻弃淮南之土,绝无划江裹足之想!”
“前代英雄,过江宣威拓地、弘我江东国运,今尔却教我引寇南来,岂可混为一说!”
徐度听到蔡景历这一番狡辩,当即便又瞪眼怒喝道。
“诚如使君所言,事情不可混为一说。然一江不足以断定南北,事亦确然。若江东有道,则摇橹击楫、誓欲北伐。若北朝雄壮,则同样也要挥鞭饮马、直击江淮。无论何者,俱难凭恃山河之险而永安一方!”
蔡景历一边说着一边密切关注着徐度的神情,见其面露若有所思,于是便又说道:“今使君坐镇京口,可谓独当江防之重。国人虽仍皆有苟安之心,但今唐国势大、江防危在旦夕,谁又肯为使君捐身效力?使君又能凭何固守江防不失?若此二者,使君皆能从容应答,则某今日妄进邪论,虽死无悔!”
徐度听到蔡景历这一番反问,眉头便也紧皱起来,虽然不复之前的暴躁,但仍沉声说道:“任你舌绽莲花,江东百姓因据大江而得保安宁总是事实。前者虏贼侯景南来寇掠江东,至今士民思来犹有余悸,我若为一己之私便引唐人南来,岂不为百姓痛骂!”
蔡景历也听出来徐度心内终究还是有着不小的道德包袱,不愿担负这一骂名,于是便又叹息道:“徐公有此节义之想,当真江东百姓之福。然今唐军又岂可比于侯景乱部啊?
唐皇仁恕,事迹不只一桩,当年江陵之陷落,本应是惨绝人寰之大祸,然江陵士民受害实小。士得遇关中,梁氏余孽竟居宰执,民安居荆襄,户授良田、和乐安宁。今下游所服之绢帛、所食之谷米,竟皆荆襄亡国之余所出,理当何论?今若舟戈往问,荆襄士民肯否归我陈氏?”
徐度听到这话,嘴角微微一咧,想笑却又觉得不妥,最终还是忍耐下来。江东百姓跟荆襄百姓相比,谁生活的更加惬意,哪怕是他也不好违心扭曲事实作答,毕竟他家营生大部分都是仰仗与上游商贸获利。但就在如今的三吴之地,却是民不聊生、骚乱频起。
从这个角度而言,江东维持现状,未必就比得上让唐国来进行管理。起码唐国所奉行的各种政策,要远比江东如今政令不通的状态对百姓更加有利。
蔡景历自知对于徐度这样的实权军头,单纯的道德感染力也不会有太强的驱动,最关键还是其人本身的利益要得到保障。
他这一次来游说徐度也并非全无准备,当见到徐度已经颇有意动的时候,便又继续加一把劲的说道:“今唐皇势大、举世难敌,更兼宽宏英明、胸襟博大。诸如王琳之流江湖顽贼,犹肯收留庇护,若将此喻以马骨,则所筑金台、正待使君啊!”
徐度听到这话后,眉头更加舒展,但还是摆手叹息道:“我旧从先主虽然薄具微功,事迹止于江东,恐未为唐皇所知。蔡某所谓金台待我,像是荒诞不实!”
蔡景历闻言后却摇头道:“江东亦是天下一方,唐皇若欲为天下主,岂可不重此方英雄?使君驰名江东,若仍不为所重,可知唐家博大俱是作假。使君应知下官叔父而今正为唐国扬州长史,使君若信任下官,下官愿过江为使君奔相问,若是得重便再归告使君,若不得重,则归与使君共守京口,誓不降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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