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嬷嬷约莫是心被伤透了,话中萧瑟清冷之意,呼之欲出。
女人被话哽咽住,抬起满是眼泪的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钟嬷嬷,咬牙切齿恶狠狠道,“舍不得银子便是直说罢!何必拐弯抹角!若你一开始就同意拿钱出来给大郎疏通关系,去国子监上课!我们又怎么会沦落到去买题舞弊的地步!说一千道一万!我被父亲继母虐待是因你!我们一家被抓起来也是因你!大郎毁掉了绝好的前程更是因你!钟沁芳!你便是个克父克母的天煞孤星!你不得好死!”
女人用尽全身的力气谩骂和诅咒。
家人...
含钏轻轻笑了笑。
她的家人将她送进宫里,如同甩掉累赘与包袱,她记不得送她进宫的家人长什么样了,只是至今还记得,当初勾她进宫的那个内监给了她所谓的“亲人”五两银子。
为了五两银子,便将她卖了。
卖进了暗无天日的深宫内巷中。
钟嬷嬷更惨,至亲的妹妹为了银钱,算计她、欺骗她、侮辱她...
家人...
血脉相连的家人,不过是与你长得有几分相似的野兽罢了。
含钏又想起安哥儿,那个用一碗冰糖雪梨毒杀了她的唯一的儿子,睫毛动了动,低低垂了垂眸。
女人叫喊哭闹得不像话,许是心中明白大局已定,借由无止尽的哭闹宣泄无法排解的情绪与对未知的恐惧,越说越不像样,尖叫着嘶吼着,“...你以为你身后那个小丫头片子便是一心一意对你了吗!?她也觊觎你的钱财!她为什么收留你呀?你一个无依无靠、无权无势的老妇!你还有什么用处!你还有什么用处!等你死了,那丫头就会吞了你的钱,和我一样,把你赶出宅子!谁会管你的死活!你活着便是个累赘!你根本不值得别人对你好!你为什么不死在宫里!你为什么不死在外面!”
女人的尖叫快要将房梁压断了。
胡文和蹙眉将女人一把提起,预备将其带回官牢。
却被含钏轻声拦住,“胡大人,您稍等。”
含钏迈了步子上前,面色沉静地左手掐住女人的下巴,强迫她将头抬起来,在所有人还未看清含钏动作之前,大家皆听见了响亮的清脆的恶狠狠的一声“啪”!
含钏右手狠狠扇了女人一巴掌!
“给我闭嘴。”含钏语气淡淡的,“这一耳光,是替你姐姐打你。”
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
含钏反手,又是一个耳光!
“啪!”
“这个耳光,是替你儿子打你。”
“啪!”
“这个耳光,是我自己想打你。”
含钏手劲极大,连甩三个耳光,将心中的浊气尽数甩开,女人的脸瞬时肿了起来,嘴角慢慢渗出了血,瞪大了一双眼睛看含钏的眼神如同想要将她撕碎!含钏左手死死掐住女人的下颌骨,轻声道,“我可徒手掰开羊的头盖骨,我再稍稍使劲,你的下颌骨必定粉碎。你若乖乖的,别再口出恶言,往后余生,便让你在对你姐姐的忏悔里度过。你若执迷不悟,仍旧出言伤人,我让你非死即残。”
亲人...
若我认你,你便是亲人。
若你负我,你我便如同陌路,再无关联。
含钏声音压得极低,只落在了女人的耳朵里。
女人惊恐地看着一脸戾气的含钏,再不敢动弹了。
含钏手一放,抬起头时,重新笑盈盈地看向胡文和,“胡大人,您说若能交足银子和利息,今儿个就能去官牙过文书?”
胡文和帮忙写下一封委托文书,钟嬷嬷签了名字、摁了手印,将此事全权交接给含钏办理。钟嬷嬷将压箱底的银子都给了含钏,杂七杂八加起来能有一百四十多两,让含钏去交清宅子的剩余抵押费用和利息,连带着官爷们疏通关系的费用,含钏没要,直说,“...您给儿银子便是打了儿的脸。食肆有您才算账目分明,井井有条,儿没同您算工钱,您也别跟儿算这些个小钱。”
九十来两银子都算是小钱...
胡文和诧异地看了含钏一眼。
食肆这么赚钱的吗?
胡文和莫名想起了爷爷口中的“门当户对”,又突兀地想起自己一年二十两银子的俸禄,轻轻抿了抿唇。
含钏跟着胡文和跑了一下午,从京兆尹到当铺,又从当铺到京兆尹,这还是有胡文和这个熟面孔在,若让她自个儿跑流程文书,许是跑断了腿都没用!
先在当铺还清了抵押银子和利息,加起来合计一百二三两银子,含钏眼睛也不眨地递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又数了三坨十两的银锭,推进当铺的窗口,“剩下的银子,您留着吧,算是您的劳苦费。”
七两银子...就这么给了劳苦费?
胡文和手紧了紧。
许是见这小姑娘既大气又磊落,当铺管事的亲自出了柜台来迎,手上加快速度盖了抵充红章,双手向含钏奉上,“您慢点儿走,若有需要您再来...”说完便作势甩了自个儿一耳光,“瞅我这张嘴,您来当铺干嘛!呸呸呸!”
含钏笑着摆摆手,“劳烦您的地方还多。往后若是有好的林场或是庄子要卖出手,您记得派人到东堂子胡同‘时鲜’来寻儿,若是价儿合适,还关照您生意!”
掌事一张脸笑得稀烂。
他眼睛毒辣着呢!
这小娘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双眼睛又长又大,梨涡聚财,高鼻生财,都是福相!
“得嘞!某一定记得!”
胡文和站在含钏身后,莫名地生出了几分不自在。
当铺抵充的房契和条子拿到了,在官牙办理过户就很快了,几枚红章戳戳一盖,房契地契上的名字就变成了“钟沁芳”,含钏仔仔细细地叠好放进兜里。
又邀胡文和进店里用晚膳,笑着,“今儿个劳您费心了,若不是有您在,这点事儿许是半个月都办不完。天色也晚了,家里多半没留您的饭。昨儿个得了一尾品相上好的斑鱼,您若不嫌弃,今儿个儿给您露一手宫廷名菜。”
胡文和还没吃过含钏正经做的饭。
下意识地想拒绝。
却架不住小姑娘眼睛里亮晶晶的光芒。
徐慨便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京兆尹的六品官儿和“时鲜”的贺掌柜,有说有笑地绕过了影壁,进了厅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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