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含钏是信的。
曹家归根究底还是生意人,不是那些个讲究规矩、要求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自诩清流大家。巨贾之家与读书人家不同,若太过沉溺于规矩,是没办法开疆扩土,赚大钱的。
含钏垂了垂眸。
信任归信任,可真搬过来?
说实在话,含钏心底里是有些害怕的,虽然有至亲血缘牵绊,下意识里有亲近的渴望,可毕竟中间缺少十几年的相处,突然要朝夕相处,那也有些不容易。
甚至,她不曾了解曹家人的品性。
不对。
曹同知,她是了解的。
在“时鲜”里里外外吃了这么多顿饭,无论何时何地都秉持君子之风,甚至也帮过她许多次...对于曹同知,她一直是欣赏与推崇的,无论是他说话处事的方法,还是整个人带给她的感受,都如春风拂面,好似认识了许久,也没由来地去信任他、亲近他。
如今都能解释了。
一个娘生下的亲兄妹,自然有割不断的关联。
可薛老夫人呢?
薛老夫人挺身而出,在不知道她身份的前提下,直面身世显赫的富康大长公主...无论怎么看,曹家人都是温和、正派且有分寸的。
含钏颤了颤眼睫,张了张口,刚想说话,却闯进了薛老夫人殷切的眼眸与紧锁的眉头——眼前的这个老太太,在十几年前失去了生命中唯一的骨血,花费许多时间与精力、银钱与心思去找到她...如果是曹同知对薛老夫人而言是寄托,那她的意义大约是依赖与救赎。
木萝轩的家具锃亮崭新,窗棂上一层灰都没有,柱子与窗框还透着些许清油的气味——多半是昨儿个连夜收拾、连夜搬过来布置的。
“好。”
含钏鬼使神差地轻轻点头。
薛老夫人一下子欢喜起来,手上拍了拍裙裾上压根就不存在的灰,连道了三声好,“好好好!”赶忙站起身来,“那今儿个就搬吧!家具、被褥都是现成的!我昨儿个便让你婶娘准备好了几个家生子,都同你差不多的年岁,你瞧着好便留下伺候吧!还有‘时鲜’的人手...那个胖丫头是个不错的,忠诚护主。长得白白净净的那个跑堂,姓...姓...”
薛老夫人来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词。
“姓崔。”含钏笑着适时补上。
薛老夫人忙点点头,“是是,崔小哥手脚麻利,可以留在食肆掌事。灶屋那个鼻挺面白的北疆小哥手艺好,可以提了掌勺的继续做事。那位钟嬷嬷,瞧上去规矩严实,看样子也是大家大户出来的...”
“钟嬷嬷往前也是掖庭的女使,掌着偌大一个浣衣局,是位极能干的人。”含钏顺势接下去。
说起掖庭的生活,薛老夫人眉眼微微收起,看含钏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惜,手握着含钏的手。
小娘子虎口、大拇指腹全是茧子。
手很粗糙,不像是个小姑娘的手,更像是常年做活儿的手。
作为良家子进宫...说到底也是为奴为仆!是干的伺候人的事儿!在宫里伺候人更难,一不留神便被要了命!
薛老夫人眉梢一耷,目光闪现出几分戾气,“将你卖进宫里的人,当被千刀万剐。”
含钏后背生出一身冷汗。
果然...果然是漕帮...什么和蔼可亲、温文和缓都是...骗人的...
漕帮,说白了就是江湖头子的官称,以漕运为业,又称之为船粮帮,大江南北,入帮者颇众,归根究底就是一个秘密结社。至于几辈百年经营,攒了银子要让家族上台面,便向朝堂捐了银子,下了投名状,商变官,匪变良这等子事儿,都是捏着鼻子哄骗眼睛的。
薛老夫人是老漕帮出身了,亲切温和,也只是对她这个孙女罢了。
含钏抖了抖。
在傍晚时分,便见识了漕帮的手段。
曹同知回来得很早,准确的说,是曹醒——一年多,含钏可算是知道曹同知的名字,单名一个醒,字以怀。往前曹同知曹同知的唤,小双儿深入骨髓地以为这位相貌俊美、身量颀长的官爷,姓曹,名同知了呢...
曹醒穿着官服,风尘仆仆地回来,一看便是刚下朝的样子,见含钏也坐在堂屋里,不由自主地笑了笑,目光温柔,“妹妹。”
含钏也笑,望向曹醒,“哥哥,您回来了。”
曹醒的笑越发深了,若细看,还能敲出走路的脚步略显雀跃。
饭食是临时上的,曹醒在漕运使司用了餐食,如今回来只是加个餐,面生的丫头上了一小盆温面。
温面,顾名思义,是将细面放在汤里煮,煮熟后捞出沥干盛到碗中。同时用鸡肉和香菇制成浓香卤汁,临吃时,各自用瓢将卤汁浇到面上就可以了。
挺方便的一种吃食。
适合傍晚回家的当家人。
含钏鼻尖嗅了嗅味道,再次微微蹙眉。
曹醒听薛老夫人絮絮叨叨的念叨,一边点头一边吃面。
薛老夫人说的都是近日的安排,“...今儿个就在宅子里住下了,明日再谈另买宅子的事儿。还有许许多多的事儿呢!安排丫鬟、置办衣裳首饰、去京兆府尹或是县衙更变名帖...宅子里的事儿,祖母来办,外头走动的事儿,你务必要精心,提前去官衙打好招呼。”
漕运使司和京兆尹的关系,一向蛮好的。
曹醒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笑着应,“好好好,祖母的交待,孙儿赴汤蹈火务必办好。”
薛老夫人“啐”了一声,“可不是为我办的,是为了你自个儿妹子呢!”
曹醒呵呵笑起来,脸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说着话儿呢,众人脸上还挂着笑,曹醒拍了拍手,便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壮士压着两个戴着麻布头套、穿着细绫棉鞋的一男一女进了内堂。
壮士脚朝下一蹬,那两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含钏肩头一耸,有些被吓到。
曹醒轻声连道,“妹妹莫怕,从今往后,再无人可伤你。”
手侧在耳旁拍了拍,壮士将那两人的头套一把摘下!
含钏倒吸一口气。
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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