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慨终于可以将此事诉之于口,神色带了几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松,“前者,我们完成得十分轻松,在固安县主的协助下,打通了与北疆第二大部落嘎尔布部落的联系,扶持嘎尔布对抗南部,嘎尔布让出边境三千丈,签订盟约,大魏每年运送药材,而嘎尔布给大魏每年带来一千匹膘肥体壮的骏马...”
让出边界三千丈...
含钏对这个数目没有概念。
看小姑娘懵懂迷蒙的表情,徐慨默了默,换了种说法,“...像煦思门内这么大的城市,鞑子让了三座,虽然西北边境尽是大片大片的荒原,可就算只给大魏人一亩地,大魏人也能耕耘出能吃的果实,筑起御敌的城墙,过上勤劳的暖和饱足的日子...”
徐慨语声很唏嘘。
出了边境,看了许多人,方知大魏百姓有多勤劳朴实。
北疆鞑子勤奋上进的十中有三已是恩赐,游牧的习俗让他们惰性且孤傲,富饶丰富的产出让他们安逸且放纵,地广人稀少的现状让他们自大且安于现状——不用努力就饿不死,不用拼命就可以过上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日子...没有科举、没有早出晚归的耕种、没有赋税、没有对宅院绸缎的追求...
鞑子身上有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快意。
这种快意,看起来很洒脱,可当这份快意投射在民族的每一个人身上,就构筑了一个不思进取的民族。
一个不思进取的民族,注定灭亡。
徐慨笑了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古人诚不欺我,走这一趟,眼界开阔了很多,就算怀揣着任务去,回来时也收获了比任务更多的成果。”
含钏张了张嘴,不知怎么的。
徐慨这些话,听起来就很有文化。
含钏看徐慨的眼神多了几分崇敬。
徐慨笑了笑,伸手摸摸小姑娘的头,伸手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含钏“啧”一声,“晚上还喝茶,是不想睡觉了?”
一边说着,一边给徐慨冲了一杯甜滋滋的蜂蜜,笑着递过去,“你往前还挺喜欢喝蜂糖水的,在北疆只吃肉不吃菜也懒怠喝水,喝点蜂蜜水,清热生津,比喝茶好。”
徐慨迟疑地拿过来。
他啥时候喜欢喝这些甜津津的东西了??
他只是没有拒绝过含钏递过来的甜水而已!
怎么就被安上爱喝甜水的名头了?
徐慨僵硬地抿了一口——熟悉的甜腻味。
抬头看了眼神色柔和的小姑娘。
算了。
既然她觉得自己爱喝,那就爱喝吧...
为了逃避一直喝甜得发腻的蜂蜜水,徐慨正经地把茶盅放下,把话题扯了回来,“至于第二个任务...”
第二个任务,付出的代价太惨重了。
带去的暗卫折损了将近一半,曹醒身边漕帮的兄弟九死一生,甘肃余大人一行十人被暗杀了三人,尚元行被一箭射中后背,发了十日高热,逃亡途中没有药材没有补给,只能依靠零星部落中饲养的奶牛产出的生牛乳硬生生地扛过...
而他,被西陲军的一个主将刀架在脖子上,就差那么一点点,他溅出的血将喷洒在不属于大魏的国土上。
当时他想,为国洒热血、献头颅,这是他作为皇朝皇子最大的荣耀了。
徐慨笑着摇摇头,风轻云淡道,“第二个任务,我们也算完成了。我们撑到了救兵到来,暗杀了西陲军前任最高将领,在一夜之间潜入西陲军营地,将千户以上的将士全部扣押...”
他或许,至死都记得那一夜。
西陲军低洼营地里曲折蜿蜒的沟壑中,全是静静流淌的血。
鲜血随着时间流逝而发暗发沉,在泥土上凝结成一块儿又一块儿坚硬的痂。
整个营地,血腥味冲天。
整整一百零五具尸体,摞成了一个小山。
而那一百零五个头颅,依次挂在了西陲军营地的城墙上。
和被剿灭的鞑子的死不瞑目的头颅,挂在一起。
元行是读书人,趴在城墙边上,止不住地干呕。
曹醒甚是淡定,望着颈脖断口处尚在滴血的头颅,轻轻说了一句话,“...可惜北疆没河,河水才是冲刷掉血迹与生命最好的帮手。”
那一百零五具尸体,以通-敌-卖-国、私吞军饷、克扣军粮等罪名坐实了这一场杀戮。
徐慨陷入了回忆,望着窗棂外发黑发暗的天色,久久不语。
是不是一切权利的更迭,都需要鲜血与尸体搭铸?
曲家掌控西陲军用了八年,甚至更长的时间,而朝廷将西陲军收回来,只用了一晚上——在处置好北疆内乱的基础上,在外部暂无威胁的情况下,将军---队中所有偏向“曲”,更信任“曲”的那一部分人尽数铲除,剩下的便被朝廷派去的人掌握在了手中。
“我们北疆一行,圣人应当是满意的吧。”
徐慨低头喝了口蜂蜜水,“这次回来,你哥哥和尚元行应该能捞一份不小的奖赏,丹书铁券应当是不会少了,至于拜相入阁,或许还要再等等。”
丹书铁券?
含钏不在意这个,低了低头,有种莫名其妙摸到权势中心的诡异感。
含钏奇怪地抬头看了眼徐慨——徐慨不是一个喜欢与人分享私密的人,特别是事涉朝堂机密,徐慨是很能藏得住话的...
所以,梦里,徐慨并不信任她?
虽然不应该为梦里的徐慨,生现实徐慨的气,但是...
脾气哪里能控制住的嘛!
含钏抿抿唇,有些不开心。
徐慨正埋头喝水,没看到含钏的眼神,鬼使神差般躲过了一劫。
含钏转过身,给自己拿热水也冲了一勺甜津津的蜂蜜,捧在手里慢慢喝,隔了一会儿,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这件事,越想越不高兴。
含钏到底没忍住,把杯子往桌上一放,轻哼了一声。
徐慨有些莫名其妙,抬了头看小姑娘神色不太对,下意识开始想自己刚做了啥...
也没做啥啊!
他不是刚说完在北疆的见闻吗?
哦,还说了曹醒的大好前程。
照理说,含钏就算不高兴,也不至于生气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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