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汉子与一匹跛脚老马,自那些数月没有人走就会复为荒草地的小径中穿过。
远远的,有敲锣打鼓,马蹄点地的热烈声音传来,为首只有一只手臂的壮汉却只觉得太过喧嚣。
他想捂一下耳朵,但那仅剩的一只手臂在牵马,便只能作罢,继续闷头前行。
马背上是一位女子,头朝下趴在马背上,绳子自马肚子绑到女子腰身。
女子那张脸粗糙又苍白,满是黄土与泥沙,紧皱着眉头紧闭着双眼,满脸痛苦之色,随着跛脚老马极其强烈的一颠一簸,却丝毫不见苏醒的迹象。
剩下的六个汉子身上衣衫褴褛,透过那破烂的空隙能看到他们每个人都有着腹肌。
但这腹肌丝毫不具有美感,那极其明显的骨骼外扩足以说明,这腹肌是快要饿死而瘦出来的。
“就快到了。”
独臂壮汉回首言道,转过来的一瞬间,立刻换上一副热情洋溢的笑脸。
“再坚持坚持,这锣鼓声是城内巨子怕我们迷失方向,给我们指路呢。”
其身后早就疲惫至极的六人感觉身体中又生出许多力气,这段曾以为永远也走不到完的路终于有个头了。
他们满脸都为尘沙掩埋,看不出年岁高低,最前头的两个汉子紧走两步,用极其宝贵的力气,语气很是虚弱地问道:
“到了宜阳,真的有饭食乎?”
“真的有医者给幺妹治病乎?”
从声音判断,问话的两人还很年轻。
独臂壮汉不知道这是两个没有及冠的少年第多少次问了,反正很多很多次了。
他重重点头,也是不知多少次,一本正经地肯定答道:
“有,饭食有,药石也有。”
跟在队伍最后方,一直注意着马匹上女子,既是看其状态,又是防止绳子松动其跌落马下的男人沉声道:
“恩人,我知道不应要太多,但我还是想问。
“巨子能在城中擂鼓,为何不能出来迎我们一下?”
独臂壮汉脸上破天荒得众人面前现出一抹苦色。
“路太多,找不到人。
“人太多,接不过来。”
若是将视角拉高千米,自高空俯瞰,仔细查找。就能看到如这支由独臂壮汉这般墨者领路队伍的小队,有数十支之多。
他们像是一群随处可见的蝼蚁一般,顽强得爬向宜阳。
天下很大,但能容纳他们活命的地方似乎只有宜阳。
送走始皇帝的科学家进入宜阳医馆,医馆最外面是今日新到的七个昏迷百姓,科学家和其他学习医术的墨者上手救治。
一个时辰过后,活了五个,死了两个。
这些人的病症有很多,胃部剧烈痛疼、咳血不断、身躯发烧等。
但归根结底,大多都能归类到一个原因——没有吃食。没有吃食便没有抵抗力,便容易为风邪入侵,以致百病丛生。
韩地当前的粮食已足够所有百姓吃饱,但宜阳每日仍然会有诸多各县吃不起饭,不跑就饿死的难民入城。
夜间,玉兔攀升。
科学家坐在床上,手中持有一把手枪。
始皇帝没有将他的手枪带走,令他很意外。
在他心中,这等有极大可能威胁到始皇帝性命的大杀器,始皇帝见到了怎么也不会还给他才对。
始皇帝的改变,科学家不知是好是坏。
自从宜阳富人出走各县,各县尽知宜阳状况后。光是接纳难民,就已经耗费了科学家全部心神。
“宜阳日益壮大,君上,这一次是你错了。”
自上一次与嬴成蟜论辩,科学家就一直心有疑窦。
但随着时间推移,随着宜阳之民越来越多,科学家越发确定,墨家路线没有错,错的是他的主君。
但确定了此事,科学家的脸上却没有自得之色,反而满是落寞。
现在的他,不希望宜阳壮大。
他不再想光大墨家了,他只想回去做一个秦墨。
“墨家愈盛,百姓愈苦。”
一滴晶莹水滴,砸在枪管上。
巡行车队敲锣打鼓得自宜阳离开了,对于周边那些赶赴宜阳的各支队伍,嬴成蟜并不知情。
韩地的事他已经梳理完毕,对诸子百家有所改动限制,如今全权交由郡守强处理。
出自暗卫的强,若是遇见拿不准的大事肯定会向主君汇报。
但像各县出逃数十民众这些小事,都到不了强的案前,被各县城县令就无视掉了。
车厢内,嬴成蟜略微有些讶异道:
“皇兄,我们就这么走了?”
宜阳来的时候什么样,走的时候就什么样,始皇帝对宜阳放任自流,全无措施,这超出了嬴成蟜对始皇帝的了解。
“你还想怎么样?
“要朕封宜阳县令做新郑郡守乎?”
始皇帝反问。
嬴成蟜讪讪一笑,不言语了,这个结果比他想象中最好的结果还要好。
[科学家到底和皇兄说了什么,能够让皇兄能够容忍一座墨者之城?皇兄向来对不从王令这四个字是零容忍啊。]
嬴成蟜是真有些好奇了。
车队在韩地这几个县城,兜兜转转了一个多月。
五月初三,始皇帝决议去往赵地,巡行队伍向赵地进发。
五月初五,走了两日,眼看就要进入赵地的巡行队伍调转方向,去往了齐地。
随行的太史令在《秦史》记载:
【四月十九日,东海郡天降陨石,上书——始皇帝死而地分。】
【五月初五,帝闻,大怒,弃赵而赴齐。】
东海郡在东海边上,是齐地。
自韩地要到齐地,中间有许多条路可以走,嬴成蟜选择了一条从楚地穿过去的道路——经砀郡,泗水郡,再到东海郡。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