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里,本该是入夜静谧的时刻,可凤仪宫里数十人点着灯笼出宫来,长长的队伍逶迤而来,仿佛游走在皇宫中的火龙,一直到芳贵妃殿门外才停下,门前的太监宫女被打翻在地,皇后傲然进门来,只见芳贵妃站在阶下,恭恭敬敬地行礼:“娘娘,皇上已经安寝了,还请娘娘明日再来。”
皇后道:“皇上龙体抱恙,放在你身边本宫不放心,特地来接皇上去凤仪宫安养,你让开便是。”
芳贵妃挺起胸膛道:“皇上有旨,只在臣妾这里安养,其他的地方一概不去,娘娘若是想见皇上,明天就能见到,此刻还请娘娘早些回去休息。”
皇后几步走上前,端的是中宫皇后的霸气,与芳贵妃错开肩膀站立着,彼此都看不到对方的脸,但她的言语那么冷酷:“你是不是觉得,本宫奈何不了你,是不是觉得二十多年来,本宫是斗不过你?”
“娘娘说笑了,臣妾一直对娘娘敬重有加,娘娘对臣妾更是照顾体贴。”芳贵妃按下心中的彷徨,从容地说,“臣妾岂敢对娘娘不敬,臣妾是奉皇上的圣旨,才敢在此挡驾,娘娘若要强行进入,臣妾也拦不住,只是臣妾该做的,总要尽力做好。”
“原来你不打算拦着我?”
“是,但娘娘公然违抗圣旨,传出去就不好听了。”
皇后冷笑:“你觉得你这里的人,会有命把今晚发生的事传出去?”
芳贵妃退后一步,就能看到皇后的脸,她笑道:“举头三尺有神明,臣妾是敬畏神明。”
皇后直勾勾地看着她,上前一步道:“但愿你死后,能成为神明,而不是漂泊的冤魂。”
她转身绕开芳贵妃,就要往内殿走去,却见青年男子的身影从灯火辉煌的殿阁里走出来,那身形那气度,让皇后恍然隔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心中突突直跳,而芳贵妃才刚说什么,举头三尺有神明。
“儿臣参见母后。”但男子一开口说话,方才的震撼就消失得荡然无存,这似曾相识的身影并不是她心中的那个人,不过是那懦弱皇帝的懦弱儿子,她竟然把这不中用的孩子,看做是他的伯父。
“父皇龙体抱恙,嘱托儿臣监国,即日起朝中宫中大小事务,皆有儿臣代为做主。”祥泰正气凛然地看着皇后,“父皇抱恙,难免平添是非,今日起入夜后六宫都不得擅自离开寝宫,委屈母后一同遵守,母后威仪六宫,您做到了,其他妃嫔断不敢生事。”
芳贵妃不经意地已经退到了她儿子的身后,生养祥泰至今,为了在皇后及国舅府的淫威下生存,她纵然保存着自己凌驾于妃嫔的傲气,可无时无刻不小心谨慎,并没有真正扬眉吐气地感觉到儿子带给她的骄傲。这一刻,总算觉得自己没白白辛苦一场,但她不能得意忘形,她期待的,是更美好的将来。
一向懦弱的人突然坚强起来,比一向强大的人来得更令人心颤,皇后竟然在这年轻人的面前止步了,虽然整个禁宫都在她的手下,可是……
“母后,儿臣送您回凤仪宫。”祥泰落落大方,上前领路。
芳贵妃亦恭敬地说:“娘娘慢走,臣妾一定向转达娘娘的问候,明日白天里,还请娘娘来探望皇上。”
皇后刚要开口说什么,可祥泰却在吩咐内侍传旨:“立刻宣召文武大臣到听政殿,不得有误。”
“祥泰,你要做什么?”皇后心里一紧。
“告知群臣,儿臣今日起监国,并没有别的事。”祥泰很平常地看着她问,“母后,您可有什么要吩咐大臣们的?”
皇后怔怔的,看一旁芳贵妃假装出的恭敬顺从,也让她分外恶心,哥哥再三告诫她不要生事,不然可能功亏一篑,她忍耐下了,冷笑道:“大半夜召集群臣,他们车马匆匆,必然也会惊动百姓,朝廷最怕民心不稳。我看不妥,明日早朝再告知群臣也不迟,你何必这么着急。”
“母后所言极是,母后,儿臣送您回凤仪宫。”祥泰不经意地,再次强调了一遍请皇后立刻回去。
“不必你送,都早些歇着吧。”皇后哼笑一声,带着太监宫女扬长而去,她吃了闭门羹,落了个空,本想把皇帝一并掌控在自己手下,可若非撕破脸皮,她还真不能把这对母子怎么样,哥哥告诫她眼下千万不要生事,不要给他们任何机会反咬一口,她只能忍耐。
只是如今,凤仪宫里空荡荡的,侄女不常来了,女儿更是在她的公主府逍遥早把双亲忘得干干净净,她从前没觉得自己孤独过,可防擦看到芳贵妃安心地站在自己的儿子身边,皇后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依靠。丈夫,女儿?哥哥,侄子?她摇了摇头,恍惚想起祥泰方才的身影,那光芒下勾勒出的模样,真真恍如当年。
当年她逼着丈夫去怂恿太子出征,把他送上了不归路,当年她亲手勒死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那个贱人最后的挣扎清晰在眼前,皇后的手背上,还留有被指甲刮伤的痕迹。她那个妹妹,是多了不得的女人,她若还活着,哪怕只有千叶这一个女儿,她也会有本事,为她的丈夫守住一生的事业。
而皇后只能陪着她懦弱的丈夫躲在角落里,永远活在别人的阴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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