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散发出神圣气息的金色石头静静地飘浮在温室花园中央的喷泉水池上空,它看起来像是人造的,因为天然无法孕育出如此奇特、看起来像是上下两个三棱锥拼接而成的六芒星形状;但又带有由造物主赋予的最天然的特征,因为无论多么精巧的匠人之手,都无法在未得天启的情况下凋琢出如此完美符合数学规律的弧度比例,在那些笔直和交错的线条间闪烁着远超人类的理性光辉,简直是一个无形的存在欲借其之手告诉凡人:你们未曾了解的秘密仍有许多,而对我来说不过是随手之作。
以这颗圣石为中心,泉灵信徒们分散开来,或跪于地板、或浸于水中,皆双手合十,微垂着头,为召唤他们的神明降临于此,而献上最虔诚的祈祷。
那祷告应是如何的?再怎么听也不过是翻来覆去的老一套:赞颂神明的宏伟和巨大、叙述人间的苦难与悲恸、请求灵魂的告解与安慰、渴望正义的审判与裁决。
听吧,所赞颂的言语是“泉中之灵、孕育我心;凡有灵者,皆从此来”,这句话的意思是泉灵信徒们至今认为水与河流是万物的母亲,而主宰着水与河流的泉灵蒂福,自然便是万物的造主、仁慈地分享了自己的灵性予众生,因此创造出如此美好活力的世界。
听啊,所叙述的言语是“生灵席卷、洪流波涛;尘孽起伏,污泥浊沼”,这句祷告词又透露出一种悲悯与无助的意味,神圣的水源已被污染,成为了滋生原初罪孽的污秽沼泽,尘世生灵皆在其中浮沉不定,渴望救母的恩赐。
听呐,所请求的言语是“昏于昧者、不能醒目;行于岸者、不能止步”,他们将在神灵的御座前承认自己的弱小与卑微,正如同行走在黑夜里的人即使睁开眼睛也像未睁开眼般蒙昧愚蠢,行走在河流岸边的人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湍流不息的河水汹涌上涨,逐渐淹没自己的脚踝,却无法停下前进的脚步,因为这就是他们的软弱与宿命。
听呀,所渴望的言语是“灵之性者、请净我心;灵之造者、请净我世”,这渴望便发自内心地萌发出来:给予我灵性的神啊,也请你在我堕落之时净化我的心灵吧!创造了灵性的神啊,也请你在这尘世都陷入污浊时,净化我们所见的一切污秽与邪恶吧!
于是,那祷告声汇聚在一起,形成了虔诚的祈愿,冲刷震颤着地板墙壁上的每一块石砖,令岩石缝隙里攀爬的常春藤与金盏枝的根须也颤抖不已,仿佛陷入了极大的震撼之中。如果声音是有形的力量,罗谢尔相信这阵祷告定能令剩下的半个穹顶也掀开来,使过去蕾黛丝王后引以为豪的温室花园也灌入冰月簌簌的寒风。
然而神明终究比她的信徒更加理性,也更加铁石心肠,因此竟可面对这般的虔诚而毫无动容,那圣石飘浮在天上,沉寂暗澹。
罗谢尔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忽然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
他的低沉厚重的声音传遍了整座温室花园,又在撞上墙壁后反射回来,隐入了那些恣意生长的草叶藤蔓之间。有人停下祷告,抬起头来,用茫然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罗谢尔站在台阶上,一个可以俯瞰所有人的位置,沉声道:“神想要听到的祈祷,不是像你们这样的。”
祷告声如淹没水中的烛火,嗤然一声熄灭,陆陆续续有人抬起头来,将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眼神中是出奇一致的迷茫。他们不明白罗谢尔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因为这祷告一脉相承,根植于他们的记忆。过去百千年来,圣泉修士会还屹立在塞舍尔山的尽头时,那些茂盛的春藤木与夏樱树、那些汩汩流淌的泉水与河流、那些经冬凋零的霜雪和冰花……所看到的、所听到的、所感受到的,便是与此刻一模一样的祈祷。
因此,就地位上来说,现在流离失所、无处依靠的泉灵信徒们与过去书写信件、向市政府陈述利害而保住了莎莉文古泉的别西亚冕下,或许正处在同等的地位上,他们的祷告声都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的界限,回荡在对方的耳边,淬炼同一种虔诚的信念。
罗谢尔想要将其否定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沃土宗的行者目光平澹,粗糙顽固的面孔里透出一种磐石般的坚韧与强硬:“你们的声音,都太空洞了,神不会想听到这样的祷告。她是为应许你们的心愿、为回应你们的呼唤、为馈赠你们的信仰而诞生的,却听不到你们的真心,因此也不知道你们究竟想要什么,这不是很可笑的事情么?”
“不要让那徒劳庄严、实质空洞的祷告声,蒙蔽了你们的虔心,那在万物生灵中足为尊长的最纯粹无暇的灵性,它究竟在诉说什么?你们可曾侧耳倾听?”他缓缓攥紧拳头,放在胸口,像是回忆起什么,目光深邃,声音低沉道:“是否失去了什么想要取回来?是否渴望着什么想要拿到手?是否遗憾着什么想要去弥补?将那样的心愿诉诸于口吧,胜过千万句圣言和教谕。”
可是,那样做的话,不就相当于我们在向神明索求吗?力量、财富、权势……凡人不是正因其贪欲才使得尘世沦为污浊的泥沼,自己也沉沦其中不可自拔,需要由神明来净化、来拯救、来引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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