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十分钟前,尼姆舍尔郊区,永夏宫,蕾黛丝温室花园内,泉灵信徒们的祈祷仍在继续,渴求以自己的虔诚,得到蒂福大尊的恩典。但那真的可以算是祈祷吗?至少在外人的眼中,或许只是一群疯子在尽情宣泄自己内心深处的欲望罢了。那些平日无法用言语述说出来的卑劣念头,一旦冠以信仰之名,也就披上了正义与庄严的外衣。
但无所谓,因为信仰本来就是这样的事物,而神明本来也就是这样的存在。她们为回应信徒的祈愿而诞生,无论多么罪恶的言语、无论多么亵渎的思想,最终都会在她们的神国中得到净化,成为永恒的印记。
这就是——
“神所存在的意义啊。”
比喷泉涌声略微低沉的声音,如自言自语般响起。
罗谢尔双手抱胸,站在最高的那一级石台阶上,抬头透过破开的穹顶,看到了死气沉沉的天空。到处都是一片黑暗,没有丝毫光亮可以透过,仿佛一下子由白昼过渡到了黑夜。呼吼的狂风驱赶着疾驰的浮云,令铅灰色的云层掀起了一波又一波如海潮翻滚的波浪,浊浪汹涌,形成排山倒海之势,在浪潮隐没的灰暗裂缝中,隐约可见浑身带火的四处游窜的赤色闪电、以及逐渐显露出峥嵘一角的巨大冰陆,那些灰白色的霜,预示着下一场暴风雪的到来。
此时,若从遥远的地平线往尼姆舍尔市的方向望去,定会怀疑这片区域已经陷入了永夜。云层仿佛沉重的铁块,沉甸甸地覆盖了城市的天空。每一团云都压得如此之低,以至于能够触碰到城里最高一栋建筑物的尖顶,并逐渐向着其他的建筑物扩散,像是怀着无边积蓄的怒火,要将它们全都压垮,沦为坍圮的废墟。
天与地在这一刻迎来了万年以降的头一次接触,天上的漩涡不断往下压迫,仿佛要坠入巨兽口中的深渊;藏在地底的巨兽则不断往上抬升,仿佛要跃入那湍急恐怖的漩涡。天与地正在并拢,远远望去像是巨人的手掌正在合并,而手掌间的每一个生命,亦即此刻深处尼姆舍尔市的每一名市民与每一位游客,都是渺小的蝼蚁,注定在天地合拢、秩序崩塌的那一刻,迎来粉身碎骨的下场。
这灾难绝不似人为,更像是天神的怒火正在宣泄。此时的市区,想必已陷入一片混乱之中,预感到即将发生的灾难会为自己带来足以灭顶的恐怖,则任何人都无法继续保持平常的心态。因此,恐惧、怀疑、混乱、愤怒……一切都是可以想象的。而教团联合的人也势必将大部分精力用来维持秩序,各大教堂的主教、教区保民官与信徒代表、天灾探测局的灾情警报、草木庭园的紧急救疗体系……无形中便为请神仪式争取了充裕的时间。
何况还有不甘服从《宗教法令》的各教信徒会暗中起事,搅乱浑水。他们或许并不知道即将到来的灾难预示着什么,但出于本能觉得自己能从中谋取利益,于是便跟随了欲望和本性的指引,帮助罗谢尔拖延了教团联合的脚步。
假如自诩为文明和秩序的保护者、宗教与信仰的界定者,那么,就必然承受它们所带来的负面效果。
温室花园里传来的祈祷声渐渐变弱了。
倒不是因为信徒们的情绪宣泄已经抵达顶点,而是因为经由狂热信仰与贪婪祈告的发酵之后,这场请神仪式正逐渐走向高潮。罗谢尔低头便看见飘浮在喷泉水池上空的金色圣石正释放出耀眼的光芒,吞食了太多信仰的它犹如一轮小小的太阳,照亮了花园温室里每一个阴暗的角落。
而镶嵌在水池四壁、花园墙架以及花叶缝隙间的魔晶石,则如同广袤宇宙中环绕恒星的众多小行星,纷纷释放出璀璨柔和的幽蓝色光晕,汇聚在一起便是尘沙般浩瀚迷离的海洋,氤氲漫过了温室里的每一道水纹。海中的每一粒细小的星沙,都蕴含着磅礴的魔力,为无形的信仰塑造有形的躯体。
在日曜轮转、星辰涌动的宇宙之间,信徒们的祷告神渐渐弱了下去,乃至最终归于一种诡异的虚无。但他们的神色反倒变得更加狂热了,那眼中迷梦般的虔诚甚至让人以为他们真的见到了自己的神明,正沐浴着那般伟大的神恩,以至于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正在逐渐解离,化为一颗颗闪亮的光星,慢慢地飘过穹顶,钻出洞口,划过裂缝间生长的常春藤、卷须蔓和野草的枝叶,朝着黑夜般昏沉的风暴云层飘去了。
那些似断似续的光星,经由某种奇特的原理连接在一起,构成了潺潺流动的幽蓝色光河。此刻身处温室花园内的一百多位泉灵信徒,都在请神仪式的辅助下将自己的存在化为虚幻的信仰灵体,因此,也就有一百多条璀璨的光河从人间升起,汇聚向漩涡的最中心,譬如筑起了一座梦幻、神圣而又庄严的高塔,直抵神所端居的灵域。
此时此刻,身处此座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看见这座无比璀璨圣洁的高塔,其表面笔直向上的一百多条幽蓝色光带,构成了人们对某种未知的自然现象的全部期许。
正在街道上拥挤推攘、迫不及待想要逃离暴风雪范围的游客们看到了它;努力维持交通秩序、全力进行疏散工作的警察和天灾探测局的工作人员们看到了它;正乘坐在蒸汽战车上、向永夏宫的方向拼命追赶的守夜人与秩序天平的仲裁官们看到了它;最后,是从自己躲避天灾的房屋内走出,茫然抬头的本地市民们,无论是市区的还是郊区的,无论是年老的还是年少的,此刻也都看见了它,并从那座通天的高塔中,感受到了一种格外熟悉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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