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乔菁仍然很喜欢大脸,因为她总会轻易地相信乔菁说“从这条路一直地走下去,我们就能走到美国”的话。她俩的年纪只相差一岁,所以,乔菁坚信这并不是因为大脸太幼稚,而她太妄想的缘故。或许大脸早已知道,她们这样走一天半天,是没有可能逛至美国的。但大脸就是相信了,因为乔菁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闪动着希翼和兴奋,没有半点敷衍塞责。
大脸天真而梦幻的性子,任性地自我慑服于乔菁真切的眼神里,因而总会跟着她一起逛荡,逛至一处没有人认识她们的地方。
她俩是同一类的人,惟一不同的是,乔菁不喜欢姐姐,大脸仍然能够喜欢姐姐。她偏于阳光的性子,永远能够轻易地忽略或者原谅一些人的缺点。
而乔菁,自小便惊人地敏感,能够清楚看到所有人——是所有吧,起码包括她认识的所有人——在说话时的脸部表情,言谈语气,还有眼睛里闪动的一切真情实感,抑或形迹可疑。然后轻易地从别人的眼睛里,捉摸到对方因为被强迫在她面前裸露情感所产生的不快。
这种感觉,随着他人的排斥而衍生出恶性循环,令乔菁越发变得惹人讨厌。无数的厌倦神色和责备言辞从那些人的嘴里喷出,令乔菁痛苦之余,触觉更加冷硬尖锐!这确实是一种矛盾和痛苦得近乎诡异的感觉,从而,注定了乔菁是个不讨喜的孩子,一个在人际关系之上绝对失败的人。
很多年后,乔菁仍然能够清楚记得,她升上中学的时候,到班主任那里认领书籍时的情形。有些事情,留在心里便很难忘却。
那是一个三十六岁男人和一个十二岁小孩子的对话。那男人,可能在当天晚上,就能把这事情忘个一干二净,因为对象是一个对他的前途完全不会构成任何威胁的孩子。然而,他那几句话、他当时的表情却深刻地烙在乔菁的脑海里,以致乔菁在今天,仍然略显轻蔑地认为,教师是心理质素必然绝对优质的行业,它不是只为谋生糊口,升职加薪,它还要为一个孩子的心理健康而负责,时时刻刻地,哪怕在她(他)心情最抑郁的时候。谁叫你的职业必须育人子弟?
“你叫乔菁?”那个叫班主任的男人睨了乔菁一眼,淡淡地问。
“是的。”乔菁一贯地诚惶诚恐。每逢面对比自己高级的人,她的感觉都会异常的尖锐。她甚至感觉男人那一眼,是先睨过自己的衣服和鞋袜,然后才是面孔。
“你父母是干什么的?”
“他们是工人。”
他嗯了一声,收拾着台面上的报名册,又问:“家里多少兄弟姐妹?”
“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
男人扭头看着乔菁,挑起眉毛,好奇地问:“家里没有男孩子?”
“没有。”乔菁快速扫了他一眼,立即因为他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而不自在。
男人哈哈笑了几声,然后歪起嘴角又睨了乔菁一眼,拖长着声音大声说:“家里怎能没生养个男孩子啊,这样还有啥意思?”
他邻座的几个老师也笑着睨过来。
“那样倒是省心,把女儿嫁光了就完成任务了!”另一个老男人嘿嘿笑说。
“你生了三个儿子,才这么说话吧你!”班主任笑睨他一眼,随手在乔菁的注册本子上写着什么。“生女儿是人家的,生儿子家道才会兴旺嘛。哈哈,我大儿子今年年初娶老婆,明年就添丁?,希望第一胎就抱个男丁!”
“哗,老李要抱孙子了!保佑你生个白胖小子!”一个半老的女老师笑着朝那老男人叫,然后抬头望了乔菁一眼,用颇同情的口吻叹了一口气,说:“家中没生个儿子,确实容易被人看不起的。”
乔菁没做声,垂着眼睛看向自己脚下的白球鞋子。
“就是嘛。”班主任轻笑了一声,一手把注册本轻扔在乔菁面前的台面上,“行了,出去吧!”
乔菁快速走出教务处,走下楼梯的那一刻,她咬着牙回头瞪望着那个写着“班主任办公室”的胶底红字牌子,然后噔噔地跑下楼去。
乔菁知道,她必须尽早学会如何平衡所有存在于人性之中的丑陋和美好。正如生活中有艳阳高照的日子,也会有乌云密布的时候。然而,在得悉丑陋之后,她总是不懂得如何理性地把它融合在认知之中,甚至因此而厌倦那个人,从此都讨厌。
开学后的第三天,在语文课上,有三个同学在开小差。那个叫班主任的男人淡淡地喂了两声,然后在课堂上对着所有的同学说:“说话的同学请注意!从现在开始,你们必须尽早明白一个道理,你们在座位上聊天不一定真的妨碍了我。如果你们真要聊下去,我也没有办法。我讲课只是在履行我的工作,你想学习就注意听课,你不想学习我也没有办法。总之我把课本上的知识都教授下去,便是完成任务,你的成绩好还是不好,是你个人的事情,以后别怨老师说得不清不楚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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