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的樵夫常某,不知道他的名字。四十九岁的时候,一直不能生育的妻子忽然怀了孕,对于常家是件很值得庆幸的事情。他靠砍柴为生,有一天在山上砍柴,恰好遇上老虎和猿猴互相搏斗。这是很罕见的场面,他就躲在草丛里静静地观看。
老虎周身黄色与白色交杂的花纹,有两只壮牛的体积,雄浑而威武。口中发出吼声,令人两条腿发抖,丧失逃跑的力气。最开始的时候,老虎的攻势猛烈霸道,每一次扑击都挟带着呼呼的风声,身侧稍微幼细一点的野树,都会在它掀起的风声中连根拔起,尘土四溅。樵夫战战兢兢伏在草丛里不敢动弹,生怕被老虎发现了,转而吃掉自己泄愤。在狂风骤雨般的嘶吼扑咬中,猿猴则好比风浪中的一叶小舟,纵高跃低,随风飘荡,看上去危在旦夕,但每当真正遇上险情,它总是能够借着巧妙快捷的身法逃出来,并且龇牙咧嘴地扮鬼脸,瞪眼睛,嘴里发出咝咝的声音,似乎在蔑视猛虎的威势,气焰竟然十分嚣张。
这样激战了大约两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常某担心家人着急,一心想要离开,却又找不到适当的机会,只得仍旧潜伏在原地,手中握着柴刀,暗地里叫苦不迭。老虎那威猛的攻击方法在长时间未能奏效后,渐渐行动迟钝了下来。而猿猴也似乎在这场战斗中消耗了太多的体力,一边仍在险象环生地闪躲,一边发出阵阵哀鸣,似乎请求猛虎罢战,放自己一条生路。
猛虎的性情非常残暴,愈是遇上比自己弱怯的动物,愈是显露出张狂的本色,更加不可能放过到嘴的食物,于是攻势又重新显得格外凶猛,不可一世。但是猿猴凭借矫健的身姿,依然在对方的利爪尖齿之下安然无恙,并且那一双长臂,不停在空中来回挥舞,寻找许多机会揪下老虎身上的一团团皮毛。这样的小伤势对老虎本来算不了什么,但东一块西一块的伤疤逐渐让它的身体沁出血迹来,阵阵的疼痛更让它的体力下降,每一次扑击也愈发迟缓,连吼声也渐渐变得低沉抑郁起来。就在它终于准备灰溜溜逃离的时候,猿猴忽然发出尖厉刺耳的清啸,长臂上修长犀利的指甲就好像乱箭一般,在老虎的躯体上凶恶地猛刺猛扎,并且借机刺瞎了老虎的双眼。它的神情骁勇无畏,原来先前那畏怯柔弱的模样都是伪装出来的假象,用来蒙骗敌人并借以消耗猛虎体能的。在它终于把猛虎击毙的瞬间,姓常的樵夫也见识到了山林中野兽狡黠的求生手段,心中大是感慨。
继续伏在草丛中,即使全身酸痛麻木也没有动弹。看到猿猴用利爪划开了猛虎的肚膛,从里面掏出一团血糊糊的东西来,竟然是一具幼猿的尸体。猿猴捧着它,对着山林发出凄厉的啸声,过了好一阵子才离开。
樵夫暗地里跟随猿猴翻山越岭,过了许久才看到它进入了一座黑黝黝的山洞,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记下了这座山洞的地理位置就悄悄离开了。他认为猿猴到了这样精怪狡黠的程度,日久天长,成了气候,一定会伤害山民的性命,决定除掉它。
第二天樵夫准备好了一些工具,就上山去找寻昨天夜里见过的猿猴栖息之所,果然趁着猿猴外出,在洞里看到了幼猿支离破碎的躯体。他把幼猿的尸体取出来挂在树梢之上,又费力掘了很深的陷阱,里面铺设了尖锐的竹箭,上面用枯草覆盖起来。猿猴也算是狡猾灵慧的动物了,却果然在樵夫的手底下丧掉性命。临死的时候它发出一阵阵的哀鸣,似乎恳求樵夫放它一条生路,樵夫在那样凄惨的啼声中,一点儿也没有心软,而是干净利落地将猿猴斩首、剖腹、剥皮。他用猿皮做了一张皮毯铺在床上,供怀孕的妻子在冬天取暖。在剖开猿腹的时候,又发现了一颗晶莹如玉的内丹,平素听山上潜修的白鹤道长偶尔说起过山兽的形迹,知道这是蕴含天地精华的宝物,就把它带回家,让妻子服了下去。
服下去没有多久,妻子忽然腹内绞疼,有早产的预兆。樵夫急忙叫来产婆,果然到了亥时,生出一个女婴,浑身长满了细细密密的白色绒毛,驼背,臂长及膝,双目深凹,嘴唇向外鼓突,很像一个猿猴。产婆很惊慌地说:“这是有邪恶的怪物附在婴童身上啊,应该早一点把它处死。”村人也认为这个女婴的出现荒唐且不吉利。常某自己大约是知道事情原委的,心里很后悔,决定按照村邻的意思把婴童活活埋葬掉。他的妻子舍不得,抱着女婴不肯松手,哭得很厉害,常某也因为自己晚年得女不易,一时间也狠不下心来。
恰好这时候隐居山中的白鹤道长访友归来,知道了这件事,就说:“把她交给我吧。”于是带走猿婴。过了十年,有人曾在山中见到一个容颜秀丽清婉的少女,虽然穿着颜色暗淡的粗布衣裳,也没有涂脂抹粉,但还是如同仙子一般令人惊艳。她随侍在白鹤道长左右,安静而温和,居然就是当年被常某所遗弃的猿婴。人们都暗叹道家术法之神奇,居然可以把那样丑陋可怖的婴孩变成这样美丽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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