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鑫没有去看狸猫,或者说,他不敢去看她。比起对江军,我从王鑫的脸上看到了更多对狸猫的愧疚,没有化妆的狸猫,白净的脸全部展露在我们面前,我能推测出她的大致年龄,跟我一般大,或者说,更小。
狸猫手里的匕首很锋利,王鑫的脖子瞬间就被抵在他皮肤上的匕首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往下流着。狸猫的目光冰冷,脸上不带一丝情感,江军似乎想要起来阻止,但想了很久,江军还是牢牢地坐在沙发上。
江军的手紧紧地抓着沙发的扶手,我看出了他内心的矛盾。
王鑫没有要躲的意思,我想到了王鑫将江军托付给我的那句话,今天,他真的抱着必死的决心了,因为就算江军不杀他,这里还有一个要杀他的人:狸猫。
王鑫叹了一口气:“阿狸,你要杀我的话,我心甘情愿,但我求你,让我把话说完,我不想带着遗憾和愧疚离开人世。”
狸猫收起了匕首,她冷笑:“说出来就不愧疚了吗?你想要这么痛快地离开人世,没那么容易!”这是狸猫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狸猫没有坐下,她靠在沙发前的桌子边。狸猫的目光放到我身上的时候,微微一笑,笑容怪异,却说不出包含了什么意思。
王鑫继续说起了当年的往事。
那座深山之上,有一个废弃的农庄,强盗团伙就隐藏在那个农庄里。那一场激战,很多犯罪分子被当场击毙,也有很多刑警受伤,甚至因公殉职。在混乱的局面中,有几个犯罪分子趁着山上复杂的地势和凌晨的幽暗从激战中逃出生天。
王鑫在那次激战中,身中三枚子弹,或许是幸运,那三枚子弹都没有打中王鑫的要害部位,因此,王鑫活了下来。在刑警搜查农庄的时候,警方在农庄里找到了隐藏身影的三个人。一男一女,和一个幼小的婴儿。
王鑫并没有说那个婴儿就是江军,但是,在场的人没有谁会猜想不到。
女人已经死了,男人手中的长刀告诉刑警,女人是被男人亲手杀的。男人一手握着长刀,一手抱着年幼江军,他的脸上满是绝望。一大批刑警拿枪指着男人,让他把武器放下,但是男人根本就不听劝。
他说与其死在警方的手中,还不如他们一家三口自己离开人世。男人先杀了自己的妻子,又准备将手里的江军杀死,但是那一刻,男人犹豫了。他手里的婴儿不断地啼哭,鲜血溅满用来包裹婴儿的衣物。
那个时候,王鑫已经深受重伤了,他坚持到了最后一刻,想要和刑警一起回队。王鑫拿枪警告,让他不要伤害无辜的孩子。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孩子,男人一时不忍心下手,但是走投无路之下,男人提起了手中的长刀。
一声枪响,王鑫亲自开的枪。
子弹洞穿男人的头颅,鲜血飞迸,男人当场死亡。在男人倒下的那一刹那,刑警从男人手中抱过了婴儿。
回到警队之后,王鑫因为立了重大功绩而被上级重用,他一路高升,在正值年轻的时候,被调到了粤市最高级别的警队里。警方协议,年幼的江军将被送往了孤儿院,但王鑫却极力反对。媒体对剿匪行动进行了大肆地报道,王鑫知道,如果作为犯罪分子子嗣的江军被送往孤儿院,那他的一生注定要在别人的冷眼和排斥中渡过。
甚至在当时,警局里有很多人对年幼的江军深恶痛绝,只因为他的父亲是犯罪分子的头目之一。那个时候,犯罪遗传学的荒谬理论还在国内部分地区流传着,很多人说江军必将走上他父亲的道路,也有的人说,王鑫根本就不该救下江军。
最终,王鑫顶住众人的压力,办理了合法的收养手续,从此,江军跟随着王鑫长大。
王鑫低着头,脸上满是泪水,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他的目光空洞,像是陷入了一段悠长而望不到边的回忆中去。在他的叙述中,我终于了解了当年的缘由,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王鑫是为了救人而开枪,也是为了正义而开枪,但是,作为当局者的江军能想明白吗。
王鑫哭了,江军也哭了,江军的手扯着身上单薄的外套,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几乎要把衣服扯破。
王鑫收养了江军之后,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王鑫的妻子早已经因公殉职了,王鑫一个人承担起了照顾孩子的责任。随着江军越长越大,王鑫逐渐在江军的脸上看到了江军生父的模样。
“长的太像了。”王鑫叹了一声。
王鑫从来没有后悔他开了那一枪,但是他每当看到江军灿烂的笑脸,那段往事就会涌上心头。他不知道将来要对江军怎么解释,他也不敢想象江军有一天知道自己被杀父仇人收养,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王鑫换了单位,知道江军身份的那些人也被陆续调走,留下的,全部是王鑫的心腹。他们很支持王鑫的决定,所以也一直替王鑫隐瞒着,转眼间,二十多年过去了。
江军长大,成了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父亲造的孽,当儿子的理该偿还,出于这样的考虑,王鑫从小就教导江军,并让他走上了和自己一样的道路。
“这么做,也有私心吧。”王鑫告诉我们,他也想江军能被正义所熏陶,希望他能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能理解他当时开枪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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