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之中,气氛忽然沉寂下来。
随着陈懋的话音落下,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汇聚到了罗通的身上。
罗通的神色也沉了下来,抬头直视着陈懋,冷声道。
“伯爷这是什么意思,何必说的如此不清不楚,就直说你怀疑老夫在为宫中天子说话便是!”
陈懋同样寸步不让,反问道。
“难道不是吗?互市之事,摆明了就是天子在背后推动,你绕来绕去,无非就是想让我等,不要在其中做阻拦。”
“说到底,三爷等人已经去了瓦剌,太上皇能不能回来,和是否能开互市根本没有关系,或者说,哪怕是照你所说的办,消息传出去,也只会让迎回太上皇难度增加。”
“这怎么看,都是只对宫中那位有利的事!”
罗通气的浑身发抖,忍不住站了起来,指着陈懋道。
“胡说,明明是二爷刚刚说,要尽量拖延互市之事,老夫才想出的这个法子,宁阳伯,我看你是被降了爵位,怀恨在心,恨不得英国公府立刻跟天子正面打一场,好替你报仇吧?另有图谋?哼,老夫看你是在说自己吧!”
“放肆!”
陈懋也站了起来,他本是武人体魄,虽然年纪不小了,但是依旧身材高大,三两步就走到罗通的面前,恶狠狠的盯着他,似乎下一刻就要大打出手。
眼见局面就要失控,还是任礼反应的快,闪身挡在两个人的中间,低喝道。
“宁阳伯!”
陈懋冷冷的瞪着他,片刻之后,气哼哼的坐回了远处,不再说话。
这个时候,张輗也出来打圆场,道。
“诸位不要着急,心平气和些,罗大人,宁阳伯一向心直口快,只是就事论事,方才有些一时心急,有些失言,你莫要生气。”
说完之后,又转向陈懋,开口道。
“舜卿兄,罗大人今天能够过来,说明他对我等是信任的,思敬兄离京之前,信中一再嘱咐,说罗大人对太上皇一片忠心,三弟没出京之前,也曾赞过罗大人的为人,如今三弟不在,我等更当精诚团结,岂可相互猜忌?”
这番话虽然是两边劝慰,但是实际上,却隐约有责怪陈懋的意味,让他不由得脸色一黑。
强忍着怒意,陈懋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见状,张輗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只得摇了摇头,继续道。
“罗大人,刚刚宁阳伯虽然有些失态,但是说的却不无道理,我等要阻止互市,那么只能是让它直接通不过朝议。”
“如果通过了朝议,哪怕是并不实际落实,消息传扬出去,恐也会对太上皇不利,所以,我们恐怕只能另想法子了。”
有了张輗和任礼的转圜,罗通的脸色倒是好看了不少。
闻言,他捻着胡子,犹豫道:“若是如此的话,那恐怕就难了。”
说着,罗通往前倾了倾身子,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继续道。
“不瞒诸位,自从鸿胪寺的奏疏明发了各衙门之后,朝野上下对此事议论纷纷,老夫也特意向在户部任职的同年打听了一番。”
“户部筹备这桩事情,已经不是一日了,虽然我那同年碍于上命不肯细说,但是却透露了一个消息。”
“户部那边,在沈翼的主持下,已经商议出了很完善的条例,对于这次朝议,户部可谓是志在必得。”
任礼也皱眉,道:“不错,文臣那边,吏部,户部,兵部肯定都不会反对此事,内阁的王翱也是凭借瓦剌一战的功劳,才坐上首辅的位置,所以也不会反对。”
“剩下礼部,工部,刑部,都察院,礼部一向明哲保身,工部的陈尚书刚刚出京主持修河,都察院的陈镒又和于谦交好,光剩下个刑部,顶不上什么用处。”
张輗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细细分析下来,他这才惊觉,如今的朝堂之上,高层当中,竟然有一半人,都已经在天子的掌控之中。
文臣如此,武将这边情况也不容乐观。
如今的勋戚当中,李贤混的风生水起,前番五军都督府的调动之后,掌权的几个人,分别是赵荣,杨洪,范广,任礼。
这几个人里头,只有任礼是自己人。
英国公府虽然在五军都督府有很多人手,但大多都是四五品的中阶官员,有很多甚至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更不要提左右朝政的能力了。
众人都有些尴尬,片刻之后,还是罗通出言道:“话虽如此,但是也不是没有法子。”
张輗自己本不是一个善于谋划的人,不然的话,当时英国公府的大权,也轮不到他的弟弟张軏来执掌。
如今确定了要阻止互市的目标,但是具体该怎么办,他却是苦恼的很。
闻听罗通又办法,当即大喜,开口问道:“罗大人有什么办法,快请说。”
但是这一次,罗通却沉默下来,矜持的没有开口,而是将目光放到了从刚刚开始,就一直不说话的宁阳伯陈懋身上。
张輗一愣,旋即便反应过来,罗通这是记仇了。
也是,不管怎么样,他都是堂堂的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在文臣当中也算是排得上号的人物。
刚刚被陈懋那么威胁,心中的气怎么可能一两句话就被化解。
只不过这帮读书人,情绪不会像他们一样外露,但是关键时候,绝对抽冷子给你来一下狠的。
这不,就拿捏上了……
张輗感觉有些头疼,想了想,他转过身,对着陈懋开口道。
“舜卿兄,既然到了英国公府,那么我们就都是自己人,罗大人刚刚虽然考虑不周,但也是一番好意,你方才,的确冲动了些。”
话说的委婉,但是意思却十分明显,就是让陈懋服个软。
陈懋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顿时变得更黑了,捏着桌上的茶盏,他差点就想拂袖离去。
但是这段时间在府中的静思,却也让他明白了自己如今的处境。
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战功累累的宁阳侯了,只是一个被英国公府多方转圜,才勉强搭救出来的,被降爵的宁阳伯。
事已至此,他已经没了跟英国公府谈条件的资格。
真要是踏出这个大门,之后的日子会更难过。
相反的,罗通虽然官位算不上特别高,但是他却是英国公府如今在文臣当中最拿得出手的人。
类似这种朝局争斗,罗通能够起到的作用,比他这个只会上战场打仗的宁阳伯要大得多。
深深的吐出一口气,陈懋隐在袖子里的拳头被捏的发白,面上却不得不平静道。
“罗大人,刚刚是老夫失态了,你有什么法子,请说吧!”
见这个不可一世的宁阳伯终于低了头,罗通眼中闪过一丝得色,开口道。
“那老夫就妄言一句,如今情势,想要扭转局面,唯有一条路,叩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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