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兵部自成一体,外来的官员再调进去,被孤立被排挤,都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这种种问题,都不是小事,所以,从理性的角度来说,的确,直接驳斥是最好的办法。
至于军屯的事情,朝廷这么多年不也过来了,螺蛳壳里做道场,本就是朝中大臣该有的功夫。
见天子的脸色仍有些犹豫,成敬想了想,接着道。
“皇爷,关于这件事情,内臣还有一事要禀。”
朱祁钰偏了偏头,征询似的望着成敬,于是,成敬方继续道。
“此事和内阁有关,这几道奏本说的都是一件事,所以当时,内阁是合起来一并举行了阁议的,当时,内臣在旁听着,过程……和旁的阁议都不一样。”
这下,就连舒良也来了兴趣。
他虽然不会主动干涉政务,但是作为东厂的提督太监,这种秘辛,自然知道的越多越好。
但是这话带着猜测的意味,所以,成敬也显得很谨慎,道。
“寻常的阁议,内阁的几位老大人虽不说全都是意见相左,但总会有不同的态度,但是,这一次的阁议,却显得格外的顺利,俞次辅便罢了,他既随于少保上了奏本,想来二人私下里定有交流。”
“但是,其他的诸位阁臣,包括首辅大人和朱阁老,都罕见的保持了一致,那就是上廷议,所以,内臣觉得……”
“内阁想把事情闹大!”
后面的话不是成敬说的,而是朱祁钰说的。
这件事情,现在已经在朝中引起了颇大的风浪,若是朱祁钰驳斥了这本奏疏,那么一切自然风平浪静。
但是,若是真的到了朝会上,那么,御史科道官员的弹劾,必然会淹没于谦,到时候,即便真的通过了,对于谦的威望来说,也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所以,从这个层面上来说,成敬其实是好意。
他心里清楚,天子对于谦是看重的,所以,他才会如此规劝。
至于内阁这么做的出发点,其实也很容易理解。
虽然作为调和内外的机构来说,内阁的职责应该是尽量维持朝堂的稳定,保证内外朝的沟通顺畅,平和。
但是,这件事情并不容易。
一旦于谦的提议通过,兵部成了铁桶一块,针插不进水泼不透,那么,之后在朝廷之上,涉及到兵部的政务,处理起来就会非常棘手。
到时候,坐蜡的还是内阁自己。
所以,保证外朝没有尾大不掉的大臣或者衙门,也是内阁要做的事情,这并不是什么摆不到台面上的理由,所以,哪怕心照不宣,但是内阁也没有刻意要遮掩的意思。
当然,从客观上来说,他们这么做,的确是有坑于谦的嫌疑。
但是,这位于少保既然敢这么做,自然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而从朱祁钰的角度出发,他即便明白内阁的用意,也不能对他们苛责什么,每个衙门有每个衙门的职责,如果内阁不这么做,反倒是不称职的。
当然,如果他不想闹成这个样子,也很简单。
就像成敬所建议的那样,直接将于谦的奏疏驳回,一切便自然会消弭于无形之中。
所以,从现在的局面上来看,无论是从风险上,还是从保护于谦的角度上来讲,似乎,最好的选择就是驳回。
但是……
摇头笑了笑,朱祁钰忽然便想明白了,于是,他转头对成敬问道。
“成敬,朕问你,整饬军屯,是于谦要做的事,还是朝廷要做的事?”
这……
成敬显然意识到了什么,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自然是朝廷的事,但是……”
“朝廷的事,就是朕的事!”
朱祁钰打断了成敬的话,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似乎觉得坐着有些憋闷,起身走出殿门,迎着扑面而来的冷风,立在廊下,看着银亮的月光洒在积雪上,星光熠熠。
他似乎是在回应成敬,又似乎是在回应自己,道。
“这件事情,于谦没有做错,内阁没有做错,科道也没有做错,错的,是朕!”
闻听此言,成敬和舒良顿时大惊,连忙拜倒在地,道。
“陛下,内臣有罪。”
然而,朱祁钰却摆了摆手,道。
“不,你说得对,这两道奏疏真的通过了,兵部会尾大不掉,所以,内阁要制衡是对的,科道弹劾于谦,也是在履行职责,但是于谦,也没做错。”
“军屯糜烂至此,非铁腕手段难以整饬,于谦上了这道奏疏,就是将压力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无论最后成败,他都不会有好的名声。”
“于廷益,是正臣,这一点,朕清楚!”
说这话,朱祁钰忽然转过身来,背对着月光,柔和的脸庞映照在宫灯的光芒下,显得颇有几分昏暗的看不清楚神色。
但是,舒良和成敬跪在地上,却依稀能从天子口气的变化当中,听出了一丝淡淡的遗憾和愧疚。
天子说:“这份担当,是于谦心中的道,可……这原本应该是朕的事,可现在,却全压到了于谦的身上,此,朕之过也!”
前世的时候,于谦同样一步步的坐大,以至于到了最后,因为于谦的权势,君臣疏离,朱祁钰对他多加防备。
但是,彼时的朱祁钰,还没有意识到一点。
于谦之所以变成最后朝堂敬仰的于少保,一道手令,千里之外的将领便要战战兢兢,最大的原因是,他这个天子过于孱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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