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清和阁。
“臣等拜见太上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就在众臣前往重华殿偏殿赴宴的时候,清和阁中,朱祁镇高坐于上,底下则是偷偷溜出来的几个大臣。
这几个人,基本上都是武臣,以宁远侯任礼为首,加上宁阳伯陈懋,英国公府的张輗,驸马都尉焦敬,薛桓,成国公府朱仪,基本都是太上皇一党如今的中坚力量。
唯一一个异数,是刚刚升任右春坊大学士的徐有贞,原本,凭他的身份地位,是没有资格进来的。
但是,他的情况比较特殊。
太上皇这边的人,现如今大多数是勋贵外戚,文臣少之又少,随着李贤出京,朱鉴沉寂,高层文臣当中,真正心向太上皇的,基本没有。
徐有贞此人,是由李贤引荐给朱鉴的,在书信当中,李贤给他的评价是‘足智多谋,博览众长,心有正念,可堪重任’。
于是,在仔细查探了一番他的底细,知道他因南迁之事被天子记恨,求告无门之后。
焦敬等人一番商议,最终将他纳为了羽翼。
这次宫宴,原本来的应该是朱鉴,他如今虽然落魄,但到底还是内阁大臣。
和乌乌泱泱的勋贵外戚不一样,内阁就那么几个人,若是莫名其妙的少了一个,必会惹人怀疑,所以,他便留在了偏殿当中,没有过来。
但是,此次觐见太上皇,乃是好不容易寻得的机会,若是一个文官都没有,未免不合适。
所以,当时朱小公爷便提议,让徐有贞跟着一起。
当时,倒是有人提出过疑问,觉得这么快就让徐有贞跟去南宫,有些不妥。
但是,小公爷只说了一句话,便说服了众人。
“……有什么好怕的,就算是觐见的事情被发现了,该害怕的也是姓徐的,他都不怕,我们难道还要将人拒之门外?”
众人思忖了一番,觉得倒也是这个道理,便没有继续阻拦。
说白了,这次的宫宴,看似是太上皇一时兴起,但是实际上,自然是早有谋划。
太上皇归京已经有好几个月了,虽然南宫并没有禁止出入,但是,还是那句话,早在归朝之时,太上皇已经下了明旨,承诺不在干预政务。
如此一来,若是和皇家有关系的外戚还好,能说是亲戚之间相互走动,但是,似任礼,张輗,陈懋这样的外臣,无缘无故的,贸然进南宫朝见,必会引得朝野议论。
因此,需要有一个能够名正言顺进入南宫的机会,毋庸置疑,想要觐见太上皇,最不惹人耳目的时机,就是跟随群臣朝贺的时候。
但是,他们想要的是单独觐见,这种礼仪性的见面,并没有什么实质的意义。
所以,在斟酌了许久,尤其是得知,天子正旦大节不会到南宫的时候,太上皇便想到了赐宴的法子。
虽然说着不再礼部的仪程之内,但是,赐宴这种事情,本就是天恩,说白了,看上位者的心情,所以,倒也不算突兀。
当然,代价就是,可能会遇见王文这种不识相的,当场拂袖而去,让太上皇下不来台。
这也是太上皇一直窝在南宫当中,哪怕是太子出阁的时候,也迟迟没有任何动作的原因。
他的诏命,在如今的朝廷当中,还有几个人会当回事,谁也说不准。
所以,不如干脆不发,万一要是像今天一样,下了口谕却被人直接顶了回来,丢面子还是轻的。
就怕被人当成了惯例,以后再有这类事情,朝臣们连犹豫纠结都没了,直接照旧例处理,那才是麻烦事。
“诸位卿家平身吧!”
坐在高高的御座上,看着底下恭敬侍立的几个大臣,朱祁镇似乎又回到了自己亲征之前,召见大臣时的场景。
于是,他的心情不由自主的愉悦了几分,挥手示意底下人起身,但却并没有赐座,而是敛了敛面上笑意,道。
“今日召见诸位过来,其实也没有旁的事情,自去岁朕被掳迤北,朝中多有忠直之臣,为迎朕回京四处奔走。”
“朕到京时,圣母已将个中情形说与朕知,只是朕如今居于南宫,始终不得机会亲自致谢,故而,今日将诸位召见至此。”
说着话,朱祁镇起身走下御阶,步步向前。
最终,站定在了张輗的面前,道。
“英国公府一门忠烈,先英国公古稀之年,披甲上阵,随朕出征,土木一战,为国捐躯,张公之死,实乃国之大憾,亦朕痛心疾首之事也。”
看着眼前一脸痛心的太上皇,张輗顿时眼眶有些湿润,忍不住跪伏在地,道。
“臣代家兄,谢太上皇赞誉,家兄为朝廷尽忠一生,能够战死沙场,乃是荣耀,只恨家兄虽死,未能保陛下安然撤退,令陛下被掳迤北,此实乃随军诸臣之过也。”
朱祁镇伸手将张輗扶了起来,摇了摇头,道。
“土木之役,实乃天时地利皆不在我,与张公无碍,英国公府一门,素有忠心,此朕实知也。”
“朕北狩虏庭,远离京城千里,孤掌难鸣,尔弟张軏,承先英国公遗志,为朕四处奔走,聚朝臣,起朝议,建使团,使迤北,为迎朕回京,尽心竭力。”
“若无尔弟舍身设计诛杀喜宁,恐也先仍听起谗言,不肯放朕南归,朕能得还京,尔弟实有大功,只可惜……”
说着话,朱祁镇的眼中也掠过一丝伤悲,道。
“若朕当时在京,当不致令英国公府凋零至此!”
这番话情真意切,顿时让张輗老泪横流。
他哽咽着,郑重拱手道。
“不敢欺瞒陛下,行刑之前,臣曾去狱中探望舍弟,当时舍弟曾言,死亦无悔,惟憾不能亲眼得见陛下归京。”
“如今,陛下安然归来,舍弟在天之灵,也能得安息了。”
听闻此言,朱祁镇的眼眶也隐隐有些湿润。
轻轻吐了一口气,他想了想,从身上解下一枚玉佩,递给了旁边的内侍。
随后,内侍立刻会意,将玉佩奉到了张輗的面前。
“英国公府一门忠烈,朕心中感念,如今朕在南宫,难有何赐,此朕随身之物,赐予英国公府,聊表朕心。”
张輗双手高举,接过玉佩,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道。
“臣谢太上皇恩典,英国公府上下,必尽心竭力,为陛下效死。”
朱祁镇点了点头,心绪也缓缓平静下来。
他摆了摆手,示意一旁的内侍将张輗搀扶起,然后,回到御座上重新坐下,轻吐了一口气,目光落在了朱仪的身上。
“朕没记错的话,你是先成国公的儿子,名叫朱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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