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状况,朱祁钰道。
“你说的没错,这宋文毅和太上皇的确关系匪浅。”
开口第一句话,朱祁钰就让舒良感到一阵意外。
眼瞧着舒良惊讶的表情,朱祁钰笑了笑,道。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朕也是从金英给朕的信中,才知道的。”
“宋文毅此人,原本是个读书人,后来屡试不第,才托了关系,进了宫中,他刚进宫时,还是先皇在位,当时,王振被派去伺候太上皇,他就在王振手下做事。”
“但是,此人因为有几分学问,时常暗暗和王振较劲儿,可他偏偏,又没有王振谄媚的工夫,所以,时常被王振比下去。”
“后来,太上皇继位之后,更加宠信王振,于是,他便被处处为难,性子也慢慢沉了下来,情知自己得罪了王振,在宫中继续待下去,怕是处境会越来越恶劣,所以,便求到了金英那。”
“金英尚佛,这宋文毅便投其所好,倾尽家财,重建了崇福寺,给金英供了长生牌位。”
“后来,在金英的帮忙下,他凭自己的一点拳脚工夫,在太上皇到猎场的时候,跟在旁边露了几次脸,于是,在金英的建议下,他就被太上皇外放到了辽东,当镇守太监。”
“在金英给朕的信中,说此人面善心诈,擅于钻营,虽然有几分能力,但是,却容易为财名利禄所惑,并非真正的向佛之人……”
原来如此。
舒良眨了眨眼睛,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节内情在。
不过,这也正常,相对于王振,金英这一辈人,舒良进宫的时间要短的多,所以,对很多宫中秘闻,也不清楚。
如果要是问他如今宫内的内宦底细,他能说的八九不离十,但是,像是镇守太监这些,他就不甚清楚了。
可是……
“皇爷,既然如此,您还是要用宋文毅?”
大着胆子,舒良又开口问了一句。
不过这一回,朱祁钰却并没有多说,只道。
“朕自有分寸,你不必担心!”
停了片刻,见舒良仍旧面带忧虑,朱祁钰摇了摇头,道。
“舒良,你,还有成敬,怀恩,兴安,你们这些人,朕素日对你们管教颇严,但是,这是因为,朕把你们当自己人。”
“身为宦官,太出风头不是好事,你们替朕尽忠职分,朕要替你们的以后考虑。”
“前些日子,朕已经让人给金英下诏了,让他在南京多购置些田产,庄子,宅子,把年老被放出宫的宦官收拢起来,留个栖身之地。”
“朝局毕竟凶险,你执掌东厂,消息灵通,见到的形形色色的人也多,应该清楚,外头那些大臣,口蜜腹剑的多得是。”
“所以,朕拘着你们,有些事情,不让你们做,是为了以防后患,想让你们以后能平平安安的得到荣养,不会落得个晚景凄凉,或者是被当了替罪羊。”
“可有些时候,有些事终归是得有人做的。”
“忠心的人有忠心的用法,宋文毅这样的人,也有宋文毅的用法……”
啊这……
舒良万没有想到,天子用宋文毅,会是这样的理由。
一时之间,他不由愣在了原地,心中不由百感交集。
片刻之后,舒良跪了下来,涕泪横流,道。
“奴婢谢皇爷天恩,皇爷对奴婢等人的好,奴婢没齿难忘,奴婢……奴婢……”
舒良一向伶牙俐齿,但是,不知为何,在这个最该表忠心的时候,他却什么花哨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胸口闷闷的,说不清楚是什么情绪。
过往时候,他自然也是对朱祁钰无比忠心,甚至于,还带着崇敬,但是,直到刚刚那一瞬间,他才觉得,有这样的主上可以效忠,哪怕是叫他下一刻去死,他也是愿意的。
心中越是激动,话越说不囫囵,这是首次,也是唯一一次,这位权势煊赫的东厂提督太监,在皇帝的面前如此失态。
多年之后,每每当舒良想起今天的场景,却依旧能够感受到如今的心绪……
朱祁钰也有些惆怅。
重活一世,他的确改变了很多。
对待舒良等人,与其说,他是顾虑他们的处境,不如说,他是在愧疚前世那个懦弱的自己。
换了前世的他,根本不会想到舒良等人的以后。
奴婢而已,用得上他们,是他们的福分。
但是,经历过一次死劫,他明白了许多,也清醒了许多。
如同朝臣们天天赞颂的一样,这一世的朱祁钰,更像一个圣人,完美……但鲜少有寻常人的情感。
朱祁钰并不知道,这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但是,他知道这是一条正确的路。
只不过,在这条路上,他也有自己仅存的私心。
吴太后,汪氏,杭氏,济哥儿,慧姐儿……这些亲人,让他感受到自己是一个鲜活的人,不再是那一缕游荡在紫禁城上的孤魂。
王文,于谦,舒良,成敬……这些曾忠心耿耿,为自己而死的人,则能够时刻提醒他,自己不是真正完全没有感情的,高高在上的帝王。
这既是出于前世的愧疚,也是为了让他自己,能够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说白了,朱祁钰并不是朝野上下所认为的,甚至都不是此刻舒良所以为的,那种心怀悲悯,对大臣奴婢关怀备至的皇帝。
他仅仅只是,对这有限的几个人,有格外的宠爱罢了……
好半晌,舒良才止住了激动的情绪,在地上磕了个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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