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脸上露出征询之意的张輗,徐有贞心中叹了口气,看来他之前还是将事情想的简单的,这位张二爷,现在明显比之前要聪明了不少。
不过,也只是片刻,他就重拾信心,因为说到底,这种朝局争斗,非这些勋贵所长。
稍一沉吟,徐有贞道。
“二爷,在您眼中,于少保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话问的有些突然,让张輗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沉吟许久,他方开口道。
“忠臣,能臣,直臣!”
虽然分属文武,且在不同阵营,但是,张輗世家出身,还不屑于贬低别人来抬高自己。
于谦有拥立之功,身加少保之衔,权势盛时,独掌兵部及京营,却不揽权自重,可谓忠臣。
瓦剌之战,以劣势迎敌,令朝廷转危为安,整饬军屯如此繁复之大政,短短一年便可毕功,可谓能臣。
受天子宠信,却不曲意逢迎,屡屡犯言直谏,不惜己身,可谓直臣。
而且,抛开这些不提,于谦素来行事方正,为人简朴,他自己的官袍,都是缝缝补补的旧袍子,这一点,在朝中重臣间,是绝无仅有的。
他的德性人品,哪怕是作为对手的张輗,也难以昧着良心说不好。
见此状况,徐有贞苦笑一声,道。
“这就是原因啊,二爷!”
“于少保一步步走到如今地位,虽然借了时势,可毕竟靠的是功劳政绩,并非投机取巧而来。”
“他唯一受人诟病之处,便是权势太重,可是即便是他揽兵部之权,也是因为整饬军屯需要。”
“可问题就在于,无论是朝野上下,还是陛下都明白,他并非会胁迫君上的权臣之流,所以,这才是最大的难处。”
“于少保权势愈重,陛下自然忌惮,但是,他忌惮的是这种权势本身,而不是于少保,这一点,二爷能明白吗?”
这话说起来绕口,理解起来也有些费劲,张輗想了半天,才慢慢摸到一点头绪,迟疑片刻,他开口道。
“因为于少保权势太重,所以天子不可避免的会忌惮他,但是,天子也清楚于少保的德性人品,而且,于少保毕竟曾立下诸多功劳,所以,天子既忌惮他,又相信他,徐学士是这个意思吧……”
徐有贞点了点头,道。
“二爷高见,恐怕这就是陛下当初召了于少保回京,但是,却又迟迟未能决定将整饬军府一事交给他主持的原因。”
“召于少保回京,是因为他是陛下最相信的臣子,无论能力,人品,德性,尽皆无可挑剔,这等大事,交到他的手里,陛下才能放心。”
“但是,真正将其召回之后,陛下却又突然意识到,整饬军屯一事结束后,于少保在朝中的威望声势再上一层楼,若是再继续下去,恐怕连陛下也难以彻底压制。”
“可若说是削权或是弃用,于少保毕竟是忠直之臣,又与陛下一向相得,陛下只怕也未必狠得下心,左右为难之下,这事情也便拖延到了现在……”
原来如此……
张輗点了点头,总算是将这中间的关节给勉强理顺了。
说白了,于谦的问题,就在于他是个贤臣,因为太过贤德,所以,天子想处置他,也下不了决心,找不到理由。
可是若是放任不管,随着于谦权势愈重,忌惮之心又压不下去。
一念至此,张輗忽然冒出来一个古怪的想法,那就是,天子到底还是太心软了些,若是换了太上皇在位,忌惮之心一起,只怕就会痛下杀手,事后或许会后悔,但是,绝不至于如此犹犹豫豫。
不过,这到底是好的,还是坏呢?
念头一闪而过,张輗很快就将其抛到了脑后,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推举于少保的举动不妥?”
徐有贞皱着眉头,斟酌着道。
“倒也不是说不妥,只是,这么做能够成功的前提是,能够扳倒于少保,这样,差事最终无人可用,才会落到您的手中。”
“明白陛下为何迟疑不定,您就该明白,陛下缺的不是一个处置于少保的由头,而是真正能让他下定决心的由头。”
“如果说,成国公手里的这桩事,是因于少保自己而起,或是私德有缺,那么,一旦揭露,他便会失去圣心,如此一来,权势再重,倾覆也自在片刻之间。”
“可这桩事,虽然于少保难脱干系,但是却并非由他而起,所以到如何处置,只在圣心一念之间,若是陛下有意惩处,那么自然一切好说,可若是陛下想要偏袒,这等事情,实话实说,也并不算是什么大事。”
“而我担心的就是,二爷的举动,恰恰是给了陛下偏袒于少保的理由……”
这番话一出,张輗顿时有些着急,问道。
“什么意思?”
于是,徐有贞继续开口,道。
“陛下本就只是忌惮于少保的权势,才有意打压,打心底里,其实是不愿意的,所以才迟迟难以决断,如今二爷上本推举于少保主持此事,陛下正好顺水推舟答应下来。”
“而此事一旦开始推动,那么中途更易主持之人,势必会影响到整件事情的进程,出于这个理由,陛下或许就会在成国公府揭露那桩把柄之后,将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毕竟,对于陛下来说,忌惮归忌惮,可还没有到,必须立刻对于少保动手的时候,如今处置和整饬军府结束之后处置,并无什么太大的不同,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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