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的内容和前世一样,出现了何文渊招牌的那句谏言,父有天下,必传于子,可以说,激进的很。
但是如何处理,却让朱祁钰犯了难,按理来说,这是朝廷里头三品以上的大臣,头一次有人直白的提出,东宫储位不正,理当更易的说法。
朱祁钰如果把这份奏疏公布到朝堂上,毋庸置疑会给现在的局面添上一把火,而且,舆论的风向,本就是靠人来解释的,就像何文渊奏疏里头所说的那样,上天示警虽是天命,可应在谁的身上,却不好说。
可是……
叹了口气,朱祁钰将奏疏收起来,准备让怀恩把它收起来,但是递出去的时候,他却忽然又改了主意,将奏疏收回来端详了一番,他起身吩咐道。
“把卢忠找来,朕要去一趟诏狱!”
怀恩的动作很快,尽管天色已经渐晚,但是皇帝亲自下令,自然是一路通畅,不多时,朱祁钰便轻车简从,到了北镇抚司。
不论是前世今生,这都是朱祁钰头一次到北镇抚司这样的地方中来,更准确的说,自从当了皇帝以后,他能够出宫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不要说这种地方了。
进到北镇抚司当中,虽是夏日,但是却莫名有一股阴凉之气扑面而来,继续向前,进了诏狱,这股阴寒之气更胜,披上早准备好的披风,朱祁钰跟着卢忠往里头,边问道。
“这段时间,于谦在狱中如何?”
卢忠虽然和皇帝奏对的次数不少,但是,在这种场合下,却还是头一次,说话也多了几分小心谨慎,道。
“回陛下,按您的吩咐,于少保被关进诏狱当中以后,便单独押了起来,不曾提审,不曾问话,每日除了派人送去食物饮水之外,不许任何人接触。”
“于少保对此,并未表示什么异议,只是来的时候,要了几本书和笔墨纸砚,这些时日,安静的很,既不曾喊冤,也不曾要求面圣。”
这话一出,朱祁钰的脚步略微滞了滞,情绪明显有些变化。
见此状况,一旁的怀恩赶忙开口,道。
“卢指挥使,前头是不是就是关押于少保的牢房了?”
卢忠眨了眨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道。
“还得再往里走……”
不过,只说了半句话,他就瞧见跟在皇帝后头的怀恩在给他打眼色,于是,立刻打了个激灵,改口道。
“不过也不远了,马上就到!”
说罢之后,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专心向前领路。
又走了半盏茶的时间,总算是到了牢房门口,挥手将旁边的狱卒都打发到远处候着,卢忠亲自上前,道。
“于少保,有人来看你了。”
此刻的于谦,穿着一身囚服,略显得有些脏污,显然是有些日子没有打理了,胡子头发也有些乱,诏狱毕竟是诏狱,即便是于谦这样的身份,也最多是不受苛待而已。
整个牢房当中,除了一卷床铺之外,便是一个小案,上头摆着一盏油灯,几本书和笔墨纸砚,这也是他在狱中唯一的优待了。
尽管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但是,于谦仍旧端正坐在案后,手边放着一本摊开的书,油灯昏暗,他一边费劲的瞅着书上的字,一边不时在上头写些什么。
听到背后有人过来,他本以为还是狱卒循例过来察看,却猛不防听到了卢忠的声音。
抬头一瞧,却见卢忠的背后,站着一个身披斗篷的年轻人,顿时,于谦手里的笔都差点没有拿稳,立刻起身,端正的跪在地上,道。
“臣于谦叩见陛下!”
朱祁钰挥了挥手,示意卢忠打开牢门,随后,他迈步走了进去,却没有搭理于谦,而是来到了一旁的案几前,拿起上头摊开的书瞧了一眼。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上头竟然是京中最近流行的一些话本杂书,随手翻了翻,发现于谦还在书上煞有介事的做了批注。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这笔字都比写给他的奏章里头疏阔柔婉了几分。
一旁的怀恩带着两个内侍,在牢房当中轻手轻脚的摆好椅子,朱祁钰坐下之后,才将目光落在于谦的身上,道。
“看来,这一个多月,于先生在这诏狱当中,日子过的逍遥啊……”
“臣不敢。”
于谦跪在地上,低着头开口,语气倒是淡定的很。
见此状况,朱祁钰轻哼了一声,道。
“先生倒是在这狱中自在的很,就不担心,朝廷如今出了什么天翻地覆的事吗?”
于谦微微抬头,和朱祁钰的目光对上,罕见的,他的目光当中没有了以往的固执,反而多了几分平和,道。
“臣如今是戴罪之身,岂敢干预朝廷政务?朝事如何,自有诸臣商议,陛下裁断,臣已身在诏狱当中,自身难保,多思何益?”
“这个时候,先生倒是豁达起来了,当初宫门跪谏的时候,怎么就想不到,朝廷诸事是朕裁断呢?”
将手里的书撂下,朱祁钰声音到底还是冷了下来。
相对于皇帝的怒意,于谦却依旧平静以对,道。
“陛下明鉴,宋文毅一事,确实不合法度,臣知道,他在京畿附近侵夺的田产,大多都是乡绅富户之家,其中有不少,本就是这些人巧取豪夺而来,宋文毅夺田,算得上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臣也了解过陛下皇庄的运作,确然是给许多流民提供了一个栖身之所,堪称利民之善举。”
这话越说,朱祁钰越是生气。
合着你全知道呗?
“所以,先生全都知道,可即便如此,先生还是在宫外跪谏,要将此事闹得满城风雨?”
实话实说,就是这样,才最让人生气,要是于谦不知道内情,也就罢了。
可他既然知道朱祁钰的苦衷,还是如此大闹,这就摆明了是要跟皇帝作对了。
然而,面对着周身气压已经开始降低的皇帝,于谦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道。
“是!”
“你!”
朱祁钰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你了半天,拿手捏着扶手,咬着牙挤出一句话,道。
“好,好,好,你于谦果真是个硬骨头,既然如此,你今日要么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要么,你就继续待在这诏狱当中吧!”
看着怒极反笑的皇帝,于谦拱了拱手,道。
“多谢陛下。”
说着话,于谦直起腰,脸色也变得认真起来,颇是沉吟了片刻,方开口道。
“臣固知陛下之心,但正因如此,臣才更要反对此事,宫门跪谏,臣意在谏陛下,既是为了皇庄一事,可又不单是为了皇庄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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