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景文陷入了深思。
毫无疑问冯紫英今天的观点给了他很大的触动和启发。
作为一个顺天秋闱解元,而且这一年多来冯紫英有意引导这整个青檀书院的学子们对时政的探讨和兴趣,使得整个青檀书院本身越发对时政感兴趣,范景文是其中佼佼者,自然对时政不陌生。
但以前书院内部对时政的研究探讨更多的还是一些具体层面上的方略,比如开中法对九边军粮保证意义,又比如漕粮海运的可行性,又或者河套地区对宁夏、榆林两镇防御安全的价值和意义,但今天范景文和冯紫英探讨的问题不一样,那是直接触及到了整个大周综合性的战略走向了。
换一句话来说,那就是原来探讨的问题更多的是一些战术性局部性的问题,大部分都局限于六部和都察院又或者某个省内,但是今天涉及到的话题那基本上就该是内阁阁老们来探讨琢磨的了。
冯紫英的思路观点无疑是具有突破性和开创性的,这一点范景文很清楚,甚至书院里许多同学乃至山长和掌院二人也都认可。
嗯,有一句评语就是说他在政治洞察力和深远度上,远超一般同学,甚至很多身处高位者都未必有他那么看得深远,而且总能从一些意想不到的角度来揣摩思考问题,并得出不一样的结论。
光是这个人口给大周带来的巨大负担乃至生存压力,可能是导致国内民不聊生的一大问题,就值得认真思索。
以前虽然有人也意识到人口增长存在的影响,但是却从未有人认真思考和研究过,更没有人能够以人口增长的倍数和土地增加与单位面积米麦增收来进行一个对比,所以很多观点都是似是而非,没有什么准确性的。
还有冯紫英提出的要主动对外征伐为大周子民夺取更多地土地这也是一个极具震撼力的想法,大周自立国以来就从未有过这般锐进的意见,更多地还是停留在如何防御来自周边的外敌上,一直处于被动应对的地位上。
这些设想和观点都很新颖,但是范景文也能看得出来,很多都缺乏可操作性,或者说就是不切实际,要想那样做需要具备的先决条件就很艰难,甚至就不可能达到。
但冯紫英这么提出来,就是异想天开么?范景文可不会这么认为。
对冯紫英来说,这样不经意也好,刻意针对也好,就是要让这些同学们能够在不知不觉间接受这样的观点。
当十年二十年后,他们这批人已经成为大周朝廷的中坚力量时,当这种观点在他们中间占据主流时,只需要稍加引导,振臂一呼,也许就能在朝廷的更高层面获得支持和拥护,迅速成为整个大周王朝的国策,进而真正推进下去。
这就是冯紫英想要达到的目的。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要的就是这样潜移默化的效果。
一个因循守旧不思进取的王朝,迟早是要被取代的,而唯有改变国策,寻找属于自身的路径,这才是唯一出路。
范景文只是一个开始。
他在北直隶这帮士子里极有威信,现在自己在北直隶这帮士子里的威望还远不及他,但如果获得他的支持和认可,那么有助于自己在北直隶这帮士子里迅速站稳脚跟,进而成为其中领袖之一。
冯紫英的计划早已经开始规划布局,就是要通过青檀书院作为大本营,要争分夺秒的通过自己的影响力在最短时间里营造起这样一个属于自己的人脉网络和圈子。
从现在的进度来看,这两年里自己实施的稳步壮大战略还算不错,但对于自己来说时间还是太短了。
所以他在不断稳固扩大自己的基本盘外,他还不得不想办法把每个群体圈子中的领袖人物牢牢抓住,建立起稳固的关系。
大周这样一个王朝帝国,不是一个两个人想要玩转的,没有一个稳定并不断壮大的文官群体来支持你,你日后怎么和皇权周旋对抗,怎么去推进自己的政策开疆拓土?
当然冯紫英也不是一味排斥皇权,甚至在很多时候也还要附从和利用皇权。
一句话,符合自己意图的皇权才是好皇权,符合自己思路利益的文官才是好文官,但从长远来看,文官这样一个庞大群体显然更容易操控影响。
鹿鸣宴之后,范景文一行人都要各自归家。
毕竟这等光宗耀祖的大事,都是要回去对家乡父老和家族有一个交代的。
同时也要向地方上宣示,这一个家族出了举人了,不是随便谁都可以轻易欺侮和打主意了,甚至这个家族也具备了在一个县甚至一个府迅速兴旺崛起的基础了。
事实上冯家在临清那边也早就送信过去了,也需要张灯结彩的大肆宣扬一番,尤其是像冯家这等武勋家族,突然出了一个可以实现家族转型的举人,那就意义更不寻常了。
同样在京师城里,这样的庆贺也必不可少。
只不过因为冯唐不在京师而在榆林,所以很多近乎于报喜庆贺的方式就只能通过冯紫英自己去上门送贴子的方式来实现。
这时候冯家人丁单薄的劣势就显现出来了。
如果是冯紫英的两位伯父还在,那么哪怕冯唐远在榆林,这等事情也可以由他的二位兄长来经手操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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