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从清江船厂出来时,脸色都不太好看,尤其是魏广微和孙居相。
作为大周唯二的两大朝廷所属的官办船厂,其落后和迟暮的景象让一行人都忍不住为之摇头。
也难怪每年工部投入到这家船厂的数以十万两计的银子打了水漂。
其他不说,随随便便核查了一下在籍工匠名单,缺额之大,让人触目惊心,虽然管事百般解释,但是崔景荣、魏广微和孙居相是何许人?都是些在这等场合久经风浪的,便是冯紫英他们几个都能看得出这里边藏着多深的猫腻,遑论他们几人?
估计起码有七成是虚报,也就是说照理本该是四千多接近五千名工匠,只有不到一千五百名还真正在船厂,其他三千多人,要么就是船厂各级吃空饷,根本就没有这个人,要么就是挂在船厂,但实际上早已经自己去干自家的私活儿或者就是受上峰指派去干别的活儿去了。
淮安清江船厂和金陵龙江船厂是大周两大官办船厂,一个以生产漕船为主,一个以生产江船、海船为主。
最早清江船厂属于漕运总督和南京工部共管,但是李三才接掌漕运总督之后明确提出要么交给漕督直接管,要么就交由工部直接管,并建议交还工部,所以清江船厂就划归工部直管,现在看来当时李三才便已经觉察到了清江船厂的糜烂腐败,所以才会先把责任撇清。
现在看来这无疑是明智之举。
“显伯,你回去之后恐怕要给你们工部堂上官们上书啊,这清江船厂如此,只怕……”崔景荣一直到从淮安离开上船才忍不住开着玩笑道:“我在淮安都不敢说此事,生怕有人心一横想要杀人灭口啊。”
魏广微额际汗意淋漓,连连摇头:“崔大人,莫开玩笑,莫开玩笑,……”
这个罪名落下来,除了工部刚上任几位堂上官,只怕立即就要在工部里边卷起一场风暴,特别是南京工部。
清江船厂是五年前李三才担任漕督发起建议之后,才开始陆续从南京工部移交给京师工部的。
漕督不管,南京工部自然想要接手,但是朝廷显然不放心交给南京工部,为此南京工部还和京师工部扯了许久的皮。
也是考虑到清江船厂所造漕船任务日重,京师工部实在不放心交给南京工部,所以朝廷才决心收回,自然也要遭到南京工部那边的极力抵制。
但是看样子收回来几年里,这清江船厂的情形并未得到多少改变,其间原委估计也不少,但是有一条是大家心照不宣的,那就是谁都不愿意去得罪这帮人。
谁知道这帮人内里又牵连着多少京师大员,要知道元熙帝六下江南所需龙舟六成建于龙江,四成建于清江,这二十多年来,花销何止百万?
一艘普通漕船不过二三百两银子,便是讲求质量选料上乘的上等漕船也不过再加三成,四百两银子便是顶天了,但一艘龙舟造价几何?动辄上万两,皇上御座的特制龙舟更是价值数万两,其间有多少利润,有多少肥水流入无数人腰包,不言而喻。
所以谁都知道船厂水深,但是大家都视而不见,便是都察院那边也一直只是只吹风不下雨,不痒不痛的一些上书要求核查清江提举司和龙江提举司的账目,但都是留中不发,而久而久之也就搁下来了。
没看到身旁的孙居相脸色铁青,手已经攥得青筋暴绽,显然是对此情形不满到了极致。
冯紫英和范景文、贺逢圣都没有插言。
冯紫英是不愿意插言,范景文和贺逢圣是没资格插言。
范、贺他们二位就是来跟随学习办事的,多听多看少说,如果崔景荣让他们说,他们才能谈一谈自己的看法想法,没问,那就憋着。
孙居相轻哼了一声,”显伯,只怕崔大人这不是开玩笑呢,清江船厂糜烂若斯,难道工部就毫无觉察?南京工部移交给你们工部时日不短了吧?“
魏广微脸色有些难看,迟疑了一下才道:“个中内情,一言难尽,伯辅兄,小弟不信你就一无所知?据小弟所知,永隆二年,清江提举司副提举赵志中投水身亡一案,至今南京刑部也没有给出一个说法,哼,畏罪自杀,端的是扣得好帽子!”
崔景荣脸色一沉,“显伯,慎言!”
魏广微颈项一硬,抗声道:“崔公,事无不可对人言,赵志中乃是我工部官员,我亦熟悉,其人虽好酒,但是极有分寸,而且多是在自己家中饮酒,极少与外人共饮,怎么会在寒冬腊月二十八跑出去与一干无关之人饮酒?回来路上居然就投水自杀了,南京刑部先前说是失足落水,可他是一路乘车回来,如何失足落水?干脆就说回到家中烧毁了文书之后畏罪自杀,……”
“哼,他一个副提举,不说南京工部,清江提举司尚有提举司和另外一个副提举,有问题什么时候轮到他了?怎么就要走到自杀这一步了?”魏广微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向孙居相,语气中充满了不忿:“对了,伯辅兄,我记得不久之后,南京工部也出了事儿吧?好像龙禁尉也都来了不是么?有结果么?”
这桩公案崔景荣和其他人都不熟悉,但是孙居相却是知晓的。
这其中还牵扯到南京工科给事中苏文礼被杀一案,这也是永隆三年初的案子,两案相隔时间不到一个月,南京刑部甚至龙禁尉也都来调查过,但是都没有结果,只能归结于江湖仇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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