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卢嵩说,你顺天府有要案查捕需要动用京营?”永隆帝没有和冯紫英废话,径直问道,目光里也多了几分不满:“你可知京营职责?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就那么不堪,一个都不值得信任?”
“回禀陛下,陛下应该知道顺天府当下所查何案,京通二仓,关乎京畿百万人粮食安全,一旦漕运遭遇意外中断,这京通二仓就是保障京畿官员百姓数月饥饱的生命线,若是有闪失,那就是弥天大祸,但谁都知道这关系什么,但是还是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打京通二仓的主意,陛下焉能不知他们这些人背后的势力和影响力?只要稍有走漏,那便功亏一篑,其影响陛下可以想象,……”
永隆帝问得不客气,冯紫英回答同样不太客气。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和我在这里讲陈规陋俗,要照这么说,你清洗京营,难道就是符合规矩的?将京营中武勋子弟的影响力几乎削弱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这难道不是违反前制?要知道大周泰和帝建立大周时便明确规定,京营将佐皆以武勋子弟为主,不得与边军、卫军等等同,就是希望用替他打江山的武勋来确保张氏皇权的安稳,很有点儿与武勋共享天下富贵的意思。
只不过武勋打天下可以,治天下却还得士林文人来,所以随着士林文人势力迅速在大周朝中站稳脚跟取代了武勋,以文驭武也成为大周的国策。
武勋根基所在的军队也随时间推移而分化,边军随着与蒙古、女真的数十年鏖战逐渐成为大周军事力量的绝对主力,而京营则蜕变为养尊处优更多成为摆设,当然边军不得入京的规矩下,京营十多万人马仍然是左右京中局面的决定性力量,只不过在永隆帝手上开始了新一轮的变革。
永隆帝并不太在意冯紫英的态度,对于一个一心为公的臣子,这点儿肚量永隆帝还是有的,而且他也并非不知道京通二仓现在烂成什么样了,的确是早就该解决了。
只不过这个脓包一旦挤破,肯定不可避免的会牵扯到太多人,引发朝中震动,在自己身体不太好的情况下,永隆帝真的感觉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完全交给内阁这些士人去处置,他心里又不放心,那些人太过于精于算计,往往借此机会扩张他们的权力,所以他才会有这份纠结。
他需要认真评估冯紫英所谈的一切可能带来的风险因素。
“京通二仓,关乎全局,朕当然清楚,但是正是因为事关重大,一旦大动干戈,通仓被查,可会牵连京仓?“永隆帝目光直刺冯紫英。
冯紫英沉默了一阵,这才启口:”就目前情形来看,尚未有这方面的反应,……“
”朕没问你有无依据和线索,只问你认为会不会牵连京仓?“永隆帝不耐烦地道:”冯卿,少用朝中那些滑不溜手的言语来糊弄朕,朕只想听你的真话!“
”应该会涉及,京通一体,通仓如此,京仓焉能例外?“冯紫英沉声道。
“既是如此,那一旦京通二仓皆要彻查,那你所提及的一旦有事,如何应对?你能保证京通二仓能迅速恢复正常运行?”永隆帝嘴角浮起一抹冷峭的笑容,目光阴沉。
“臣不能,亦无法保证!那也不是臣的职责!”冯紫英抗声道:“臣已经向户部询问过,若是通仓需要重新安排人员,户部当有熟手,纵有短时混乱,但也胜于久拖不决,进而酿成大祸。”
“大祸?”永隆帝听出了冯紫英话里有话,心里一紧,“什么大祸,冯卿面见朕,怕也不只是要查通仓一案这么简单吧?”
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他要见永隆帝当然不会只是区区一个通仓案那么简单,实际上如果只是通仓案,他通过前日里与卢嵩的交谈基本上就达到了意图,他甚至可以断定只消卢嵩把话语带到,永隆帝便不会有什么阻拦,京营一部而已,破例也是有皇帝御批,谈不上什么大逆不道惊天动地。
他是真想利用这样一个契机,提醒一下永隆帝。
从进入顺天府以来,冯紫英就越发感觉到大周朝内部的混乱和糜烂,朝廷中枢的争权夺利也就罢了,这是哪朝哪代都免不了的,但只要做事,哪都可以忍受,但是关键在于相互掣肘下的什么事儿都做不成,若是太平时节,那也罢了,但是现在内忧外患俱现,还这般悠哉悠哉,那就是真的末世气象了。
看看西南叛乱打得狗屎一般,有孙承宗这样名臣,调动了固原军、荆襄军、登莱军三个军镇,甚至还没有算孙承宗整合的地方卫军和耿如杞在重庆编练的民壮,就被杨应龙和几个土司的叛军利用地形气候以及补给问题拖得团团转,至今未能取得决定性进展。
再看看去年蒙古人入侵在顺天府的肆虐,把整个京畿外围搅得乌烟瘴气,留下一摊子烂事儿,自己到顺天府其实就是来收拾这些烂摊子,去年朝廷倒是用赈济和迁民勉强拖过去了,但是今年又遭遇大旱,冯紫英真的担心这顺天府一百多万人难以熬过今冬明春,只怕又要起大乱。
联想到白莲教在永平府和顺天府的蔓延,官府的宽纵和敷衍了事,保定府和真定府那边的大旱征兆已现,还有江南的不稳迹象,义忠亲王这段时间诡异的过分安静,冯紫英是真的有些心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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