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已经很久没来过怡红院了,记忆中就来过一回吧,那是这些人搬进大观园没多久的时候吧,粗略地看过一遍,没太多印象了。
进怡红院门时,袭人一直在门上守候着,看见冯紫英来,赶紧上前迎着,福了一福之后才小声道:“二爷让奴婢一直在门上候着,奴婢也多谢大爷的照拂了。”
冯紫英瞅了一眼袭人,点点头。
这丫头的感谢词儿他当然明白是为什么,自己替她在宝玉面前争取了一句,也给宝玉打了气,不说就能起到决定性作用,但起码让宝玉鼓起了争取的勇气了。
这段时间袭人其实一直是万分纠结的心态的。
宝二爷寻了个好姻亲,镇国公牛家嫡支,而且母亲还是长公主,这个身份就很不一般了,那是在皇帝面前都能说得上话的,对于现在日薄西山的贾家来说,这就是天大的机遇。
尤其是像宝二爷又是个不读书的,科举之路无望,又不是长房嫡子,袭爵无望,那就只能靠一桩好婚姻来提升身份寻找机会了。
但这样一桩好婚事,对宝二爷,对贾家来说固然是好是,但是对她们这些下人来说就未必了。
家世的不对等,自然也会体现在男女双方婚后的地位上,牛家势力现在远胜于贾家,那么牛家姑娘嫁过来就算是受了委屈的,算是纡尊降贵,那么婚后说话的声音肯定是牛家姑娘,也就是宝二奶奶的声音更大更响亮,而宝玉就只能跟附其后了。
这种情形下,牛家姑娘自然会带着她们牛家一帮子下人过来,像宝玉屋里这么多人,还有留存必要么?自己这些人又该何去何从?尤其是自己,更是无处可去,难道就真的只能随便指个小厮配了?
听闻牛家姑娘是个不饶人的人,宝二爷面对牛家姑娘,袭人想都能想到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场景。
袭人都不敢往下边去想了。
今日冯紫英这么一说,似乎又激起了宝二爷几分血性,尤其是直接挑明说自己,显然也是看穿了一些事情。
这宝玉屋里丫头虽多,但现在真正和宝玉有了这种关系也被宝玉许了愿的也就只有自己,冯大爷这样帮自己一把,也许还真的有机会呢。
“我没帮你什么,只是顺便说了一句公道话罢了。”冯紫英神色淡淡地道:“你好生侍候宝玉,自然有几分功劳,也该有回报,我相信无论是谁嫁进荣国府,也该明白这个道理。”
袭人脸上感激之色更甚,“爷说得是,奴婢不过是尽了一份本职忠心,承蒙二爷的关照,老祖宗和太太的抬爱,才有今日。”
“好了,其他不必多说了,我这个人素来是如此,实事求是,是如何,就是如何。”冯紫英摆了摆手,“宝玉也非傻子,他也自然明白其中道理。”
袭人不再多言,引着冯紫英进了怡红院,这时候宝玉也得了知会,忙着迎了出来,热情地把冯紫英请了进去。
上了桌子,冯紫英也才明白,虽说这荣国府艰难了,但是那也是看人,起码在这怡红院的一桌菜肴上,他是丝毫没有看出荣国府比以往又有什么不同了,依然琳琅满目,让人垂涎。
琵琶鸭舌、松薰乳暹猪、糖腌玫瑰卤子、蒸熊掌、糟鹌鹑、胭脂鹅脯、风腌果子狸几色菜肴早早就摆放在桌上了,待到冯紫英和宝玉上桌子,其他几样热菜便次第端了上来。
芦蒿炒鸡、油炸焦骨头、鸡腿蘑菇煨海参等几样菜香气浓郁,也勾起了冯紫英无限食欲。
冯紫英怎么也没想到怡红院这一桌菜仍然有如此高水准,这食在荣国府这句话还真不是虚吹的,单单是这份食肴水准,就需要冯府那边好生追赶一番才行。
酒也准备三种,一种惠泉米酒,一种是绍兴酒,还有一种合欢花浸的药酒,香气馥郁,疏郁理气,安神活络,安五脏,和心志,饮之让人欢乐忘忧。
桌上只有冯紫英和宝玉二人,原来说把贾环也叫来,未曾想今日贾环没有回来,所以也就作罢。
不过这也正和宝玉之意,只有二人,许多话宝玉也更能敞开心扉向冯大哥述说一番。
“冯大哥,都说患难见真情,小弟这半年来才算是真正体会到了人情世故的酸甜苦辣,百感交集,说实话,小弟现在是真有些后悔了。”宝玉连引了几大杯酒,仍然不肯放下酒杯,便是袭人在一旁劝诫,也被他撵了出去。
“噢,什么事儿让宝兄弟这么感触?”冯紫英颇感诧异,这贾宝玉的性子他是了解的,鲜有如此沉郁落寞满脸怅惘的表情。
“冯大哥,其实你内心也很清楚,现在我们荣国府不比以往,每况愈下,日子一日不如一日,以往二嫂子还在勉力维系,现在二嫂子走了,大嫂子和三妹妹掌家,大嫂子不必说,她素来是个心善的,也不喜欢这等俗务,所有担子都压到三妹妹身上,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三妹妹又能如何?”
宝玉又端起酒杯,饮了一大口,“现在又遇上了我这要娶亲,而且现在订了牛家,人家是镇国公嫡支,更是长公主之女,现在这架势自然是远远凌驾于我们荣国府贾家之上的,我也听闻了一些说法,说贾宝玉不过是一个什么也不会的纨绔子,万事不成,光是生得一副好皮囊,连兄弟都能进书院读书,而他却是成日厮混,这等人是无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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