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把三人都问住了。
是啊,边寨的这种半独立模式已经持续了几十年了,以至于让人觉得好像一直这么下去也没什么,但实际上这是建立在榆林镇和延安府北部州县对这一区域的睁只眼闭只眼的状态下,这其实是一种非正常的状态。
不交赋税,不服劳役,真成了自由自在的乐土,但实际上边寨的主事人都很清楚,一旦榆林镇和延安府双方任何一边改变态度翻脸,这些堡寨都只有沦为韭菜被人收割。
之所以这么些年来榆林镇也好,延安府也好,都没有动手,一方面原因是前一二十年这些边寨规模都不大,也就是近十年来才慢慢壮大起来。
另一方面是投鼠忌器,榆林镇那边是觉得边寨中不少都是本镇士卒逃卒及其亲眷,多少有些人脉关系,不愿意动手。
而延安府那边则担心如果清剿不利,反而会成为祸患,影响治安,危及地方官员的政绩,再加上这些边寨都还是较为谨慎,不太招摇,而且很多时候甚至还愿意配合边镇和地方官府做事,所以大家相安无事。
不过这种默契现在都被打破了,一来边寨规模日渐扩大,已经让榆林镇有些忌惮了,特别是一些蒙古人悄悄越过边墙逃到这些边寨里成为其中一员,使得边寨武力也在提升,二来此番大旱导致边寨无法生存不得不出山来讨食,甚至跨越州县,这已经犯了大忌,甚至在很多人看来就是公然造反,而实际上像伯颜寨、拜堂寨也的确演变成了造反乱军中的一员了。
但并不是所有的边寨都已经沦为乱军,包括大兔鹘寨、波罗寺寨这些堡寨都还处于一种踌躇的状态下,一方面缺粮的现实困境迫使他们不得不外出讨食,但另一方面他们也深知一旦沦为乱军,那么在边地的寨子立即就成为榆林军随时可以打击的目标。
两难的境地就是现在邝正操和井治中他们的处境,而且一旦沦为乱军,这层皮同样让他们有些难以容忍,从这个角度来说,邝正操和井治中比莫德伦、邱子雄似乎更矜持一些,但实际上却是因为伯颜寨和拜堂寨比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规模更大,更缺粮,更拖不起。
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形,这些边寨日后还能像原来那样生存下去么?
很难,或者说,基本不可能了。
伯颜寨和拜堂寨以及其他一些小寨子开的这个头就已经彻底毁灭了这些边寨的生存根基了,没有那个官府或者边镇还会容忍眼皮子下边存在着这种随时可能变成乱军的脓疮,只要有机会,必定会立即铲除它们,打早打小,早绝后患。
见三人面色难看,冯佑也就轻飘飘地说:“所以我说我来给你们指一条明路,并非虚言。”
“那我们这些边寨的命运该是如何呢?”邝正操脸色阴沉,“我们可以去替官府打仗平乱,儿郎们也可以去牺牲,但是能给我们什么回报?”
“问得好。”冯佑摩挲着下颌,“你们觉得应该得到什么回报呢?现在陕西的情形,饿死人太正常不过,像边寨里边老弱妇孺动辄上千人,能有几个最终能活下来?”
这一句话问得更为诛心。
谁都不清楚这一场连年大旱会到什么时候才结束,但是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今年难过,夏收已经几近绝收,秋收恐怕也一样艰难,现在陕北这边无数蜂起的乱民乱军,不就是感觉到了无法熬到明年,才会早一步来寻求活下去的途径么?
“冯大人,您想说什么?”邝正操脸色更难看。
“我想说的是,既然是寨子里的主事者,那就要扛起替寨子里一干人求活的责任,更要有那份魄力决心,若是一味瞻前顾后,犹豫不决,那只会害了所有人。”冯佑淡淡地道。
邝正操没有再做声,但井治中却是咬牙:“那你们要我们做什么?日后巡抚大人如何对待我们?”
“你们也清楚现在的情形,巡抚大人初来乍到,这个烂摊子说实话,朝廷都拿着束手无策,而且现在朝廷正在打仗,山东,湖广,江南,战火未灭,西北这边从来就不是朝廷重心所在,所以托付给了大人全权处置,朝廷自然也不可能给大人太多的物资支持,全靠大人自行在陕西这边筹措,……”
冯佑这番话倒是实话,但听在邝正操和井治中等人心中却是有些发凉,如此一来,还会要有多少人会因为熬不过今冬而饿死?
“可以说,当下的局面越是早些平定下来,便能有更多的人活下来,越是这般延宕拖累,那便会有更多的人看不到明年的夏收。”冯佑话语一收,“所以巡抚大人才会接纳王成武他们,而姚永忠痴迷不悟,只能断然处置,你们这些边寨也一样,……”
见井治中和邝正操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冯佑继续道:“莫德伦和邱子雄在义合驿城大会各方乱军时巡抚大人便难以给他机会,你们没有参加,大人便高看你们一眼,同样还有鱼儿河寨的人,我来这里之前,便已经和鱼儿河寨的人说好,……”
井治中和邝正操心中都是骇然,难怪这个家伙有恃无恐。
鱼儿河寨虽然在规模上比自己二寨小许多,但是他们的首领于长河却是和莫德伦、邱子雄他们视如寇仇的,断不可能投入那边,而且鱼儿河寨在那些小寨子中的威信也不弱,若是于长河出面,的确能够分化瓦解莫德伦和邱子雄的号召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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