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目光顿时锐利起来,盯着汪文言。
汪文言却不惧怕,依然故我,平静地道:“属下也早就想要问大人一个问题了,担任对未来大周的局面怎么看?”
“文言,你这个话题可有些大,大得连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冯紫英淡淡地道:“你想说什么,就我们俩,总可以开诚布公和盘托出了吧?”
“大人,您也应该感觉到了,经历了江南叛乱,还有来自辽东和山陕叛乱的不断压力,以文驭武的格局正在发生变化,虽然朝廷还在努力维系这一格局,但武将权力日益增强这一趋势却是不争的事实。”汪文言一字一句地道。
冯紫英心中微震,看来对方也觉察到了这一点啊。
老爹率领西北军在山东一战后已经成为举足轻重的兵头,在朝廷心目中也许已经隐隐成了一大隐患了。
朝廷一方面不得不让孙承宗来率领北线军,趁势就把蓟镇军一部和京营一部加上山西镇败军进行整合。
按照常理,既然山东之战已经结束,孙承宗这支北线军团就该裁撤归建。
比如尤世禄虽率领的蓟镇军一部就该归建蓟镇军,贺虎臣和杨肇基的五军营两部就该归还京营,甚至从山西镇苏晟度溃兵中重新组建整合起来的这支军队也该退还给山西镇,毕竟山西镇现在可谓元气大伤。
但是现在朝廷却毫无此意。
为何?一方面的充分理由是说建州女真有异动,让这支军队住房京东辽西一线,可以随时增援辽东,另外也是隐隐有防范西北军的因素在其中,只不过后者恐怕朝中文臣们都不明言,大家心照不宣。
另外还觉得不够,担心西北军尾大不掉,甚至宁肯接受陈继先的淮扬军的“反正”,哪怕让陈继先拿下江南都可以,这样可以让老爹和陈继先相互牵制。
冯紫英觉得朝中诸公倒不完全是觉得自己老爹不可靠,而是觉得老爹以及老爹手底下的一帮武夫们不可靠。
刘东旸、刘白川、土文秀,这些都是桀骜不驯野心勃勃之辈,而且这帮人又都很能打,在军中威信也高,一旦失控,真的在中原乱起来,那才是天大的祸患,朝廷甚至抽不出多少军队来应对,这也是为什么要让孙承宗和陈继先两支军队都保留的缘故。
至于陈继先同样也是如此,真要让老爹率西北军打下去,把整个江南江北打烂,以现在朝廷的财力,那真的就要崩溃了。
为了确保山东之战胜利,以及后续平定江南,辽东、蓟镇、宣府、大同乃至山西、榆林这几镇现在的粮饷都已经开始欠着了,给的话都是年底之前一定要补齐,可以说一句不客气的话,如果今年局面再不好转,不说江南,北地先就要崩了,这几镇边军就先得要造反。
“唔,当下局面不靖,边军、卫军四处征战,武人的确权力更大,这一点确实如此。”冯紫英点点头。
“可这种趋势日后一定时期内能得到扭转么?”汪文言继续道:“属下觉得难。辽东建州女真,蓟镇、宣府、大同边墙外的察哈尔人,甚至现在素来老实恭顺的土默特人都有点儿蠢蠢欲动了,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北地诸边镇都还要进一步加强,但文臣中现在除了孙承宗勉强能带兵外,其他人还有谁?熊廷弼在湖广打得狗屎一样,杨应龙和安慑两家打了多久了,孙承宗和耿如杞给他留下那么好的底子,但他还是捉襟见肘,硬生生让王子腾轻松脱离湖广,……”
冯紫英皱眉,汪文言说得太过刻薄,但实际上熊廷弼算是不错了,若是换了杨鹤继续在那里,只怕会更糟糕。
文臣中本来能打仗的就没有几个,本身就不带兵,临时赋予重权,就想要让一帮武夫心甘情愿地听从命令,哪有那么轻松的事儿?
柴恪平定宁夏叛乱,那也是他本身就兼着兵部侍郎,而且有自己老爹帮衬,朝廷也是全力支持,才把这一仗打下来。
现在四处燃火,朝廷无法全力应对某一处,只能四处应付,湖广四川这边的仗自然就没那么好打了。
“不提熊廷弼,我们只说这朝廷的具体情况,北边边墙外外敌虎视,内地也不安稳,山陕之乱属下调查过,白莲教实际上已经有渗入了,好在陕西这边还算好,但是紫金梁、徐聪儿和张存厚的乱军中都有白莲教的影子,……”汪文言很肯定地道:“属下可以断言,下半年肯定还会要出乱子,山西,北直,山东,南直,都有可能,北直和山东可能性更大,……”
“这种情形下,朝廷哪怕是顺利把江南拿下了,恐怕也不得不依赖于西北军、淮扬军,甚至还有荆襄军这几支目前在内地的军队来应对,这我还没算王子腾的登莱军还在江西,这如何来解决掉,都是大问题。”
冯紫英用双手揉了揉脸,不得不承认汪文言对当下朝局的分析还是有些真知灼见的。
一旦北直或者山东白莲教乱起来,辽东和蓟镇、宣府这些地方被女真人和蒙古人牵制,根本就抽不出来兵,那谁来肩负平叛重任?恐怕就只有西北军和淮扬军,而王子腾在江西湖广如果继续折腾,找不到一个好的对策来解决掉,熊廷弼未必能斗得过王子腾,那又是一个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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