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孔英三人都是低眉顺眼,目不斜视,直勾勾地看着眼前地图,噤若寒蝉。
都说这位小冯总督知兵,脾气却不算大。
马孔英、侯世禄和满桂都只是听说,但从未见识过,但今日冯紫英淡淡几句话,就让尤世威跪倒不敢再言,足见其威势。
这不是纯粹以官威压人,而是真正知兵。
滦河正好从喜峰口和潘家口流过进入汉儿庄,抵达三屯营,也就是蓟镇驻地。
这里是永平府地盘,可冯紫英永平同知和顺天府丞都干过,对着一带边墙堡寨了如指掌,尤世功如何能瞒得过他?
何况冯紫英几度带兵打仗,战无不胜,被视为朝中文臣儒帅第一人,现在连孙承宗都要让其三分。
“你兄长那点儿小心思我还不明白?无外乎就觉得你蓟镇兵才是抵当察哈尔人的干城中坚嘛,瞧不上曹文诏的登莱镇嘛。可你尤世功在永清一战又打得有多好,一万多白莲乱军,就让你束手无策了?三角淀周围的沼泽就让你找不到方向了?还是你蓟镇军只能在边墙山岭里打仗,进了平原就打不来仗了?”
几句话把尤世威训得额际冷汗涔涔,连鼻音都不敢哼一声,只敢跪伏在车厢夹板上。
似乎马车外车夫也感受到了车厢内的气氛,速度放得极慢,到后来甚至停了下来。
见前面马车停了下来,后边跟着的车队也都停了下来,坐在后边一辆车里的香菱、雪雁和龄官三个女扮男装的丫头,加上尤三姐,都有些意外。
还是尤三姐迅速反应过来,听得冯紫英不紧不慢的声音时隐时现,见三女狐疑的模样,便使了个眼色,自己跳下马车,去前面马车边上巡逻守候去了。
“都说你蓟镇军是骄兵悍将,我说啊,骄兵悍将也行啊,你得要支棱起来,打几场让我眼前一亮的仗才行啊,就给我到了大半年的烂仗,尤世威你不觉得丢尤家将的脸么?”
几句话把尤世威训得练红一阵白一阵。
“马孔英,你的宣府军也一样,易州白莲乱军就在粮草要道一侧不到五十里地活动,为什么不迅速剿灭?不要给我说山区路陡难走,情况不熟,都是屁话,能随便剿灭让你宣府军来作甚?紫荆关所守备是谁?距离才多远,为什么不闻不问?还真会各人自扫门前雪啊,这等尸位素餐之辈,拿来何用?即刻革职查办,袁应泰不愿意来当恶人,我来!”
紫荆关所距离易州只有六十里地,也是宣府在保定府境内两大卫所之一。
其守备虽然名义上是守备,其实都是准备提升游击才会来这里镀金,谁愿意去多找事儿?
一般在那里呆上一年半载,就要回宣府镇担任游击。
现在紫荆关所守备鲍桓山是总兵杨元的亲信,刚来不到一个月,就遭遇了这等无妄之灾。
马孔英本欲解释一句,但是看到冯紫英一脸从容表情,反而憷了,这个时候解释只怕更要吃亏,只能跪伏,表示遵令。
冯紫英训斥了一顿之后,心中郁闷稍减。
说实话从涿州进保定,他就憋着一口气。
宣府镇和蓟镇这两大边军,居然就拿一帮白莲乱军没了抓拿。
打仗打了了这么久,还是这般不痛不痒的烂摊子,而且居然还有一二十个县都已经沦陷了。
今年北直隶的夏粮秋赋怎么办?又泡汤了。
也难怪黄汝良对袁应泰一肚子气,极力主张换人,甚至反对袁应泰去山东,连叶向高都劝不住,这是真的在给户部捅窟窿。
在座几人都算得上是他的人,马孔英是老爹的人,自己一手把他从西北调入宣府,尤世威更不必说。
侯世禄是牛继宗介绍给自己的,老宣府军的宿将,能打。
这一批牛王二人原来手下宿将悍将在宣府军和登莱军中还不少,都是重新归并进去的。
现在王子腾和牛继宗都烟消云散了,他们手底下这些战将也都在要找出路,自己自然就是他们最好的靠山了,换了别人,谁会用他们?
满桂就是自己一手提拔的,对自己自然是感恩戴德,只是这家伙心思实诚,如此破格厚遇,居然都没来自己府上拜会过,倒是让冯紫英大感有趣。
“好了,这里都不是外人,我说句实话,对河北战局很不满意,宣府镇和蓟镇的表现可以说不堪,有辱九边边镇的名声,我带过甘肃镇、宁夏镇,用过榆林镇,出身大同镇,也在辽东用过辽东镇、蓟镇,也算是多多少少接触过大部分边镇了,白莲乱军我更熟悉,在我看来,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层面一个档次的对手,怎么就会打成这样?而且还把河北之地打成这般稀烂?朝廷怎么看你们?”
冯紫英语气里多了几分昂扬自负:“我在这里聊一句话,十二月底之前,必须要彻底解决整个河北战局,包括河南,若是解决不了,我自己引咎辞职,不过在此之前,若是有人敢于懈怠军心,违背军令,就休怪我军法无情了!”
在座众人都是一凛,这是小冯总督拿自己的乌纱帽来作保了,四个月时间,要彻底解决河北战局,能做到么?
这可是一二十万白莲乱军啊,分布在偌大的河北河南大地上,起码跑一圈都得要两个月,赶一群羊入圈也没有这么容易啊。
“京营五军营、神枢营、神机营三日内进驻涿州,现在我们要好好规划一下,怎么打,你们也别小看京营,孔英和世威你们该知道,他们其实就是西北军,固原军,我都不敢让他们在京师城里待太久,那可真的就可能要变成京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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