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镇原。
将军羊玮顶着风雪,双手抱着一个瓦罐,出了镇原的城区。他穿过窄狭的街道,走过空旷的雪地,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向了营地。
秦王自兵败之后就一直待着军营之中,军营离城镇较远,平时骑马都要小半个时辰,此时在雪地里行走,羊玮足足用了两个时辰。
中军大营里面,嬴子婴右手撑头双眼微闭,左手伸出任医者施为。左臂裸露在空中,上面有一条很长的刀伤。医者在左臂的伤口抹了一层草药,然后用干净的布条裹住。医者的动作很轻微,可依旧免不了触及伤口,每一次触碰嬴子婴都会跳动一下眉头,他能感觉得到,医者的手在发抖,每抖一下伤口都会很疼,这个时候医者就会用眼偷瞄秦王的表情,他看到秦王的表情无异,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左臂上是道刀伤,当初乱军冲来,不知道是谁砍到的。伤口并不深,不过口子很长,流了不少血。说实话,嬴子婴连自己是什么时候被砍的都不知道,等逃回了镇原才让蒯彻发现他的手臂在流血。
不知道就感觉不到疼,知道就肯定会疼。不过嬴子婴疼习惯了,对这点小伤也不是很在意。败回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军队里面也没医匠,天空还飘起了大雪,于是嬴子婴让蒯彻撕了一块布缠住了伤口,等血止住了就没管它了。
一大早蒯彻就去寻找医匠,找了半天才找到这个家伙。感觉到手臂上没了动静,嬴子婴才睁眼一看。他这一眼吓得医者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伏在地上不停的磕头道:“秦王恕罪!秦王恕罪!”
嬴子婴问道:“你有何罪?”
医者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医术不行。”
嬴子婴道:“谁说你医术不行的?孤觉得你医术很好!不要跪着了,军营里还有那么多伤者等你去救呢!”
“谢秦王!”医者又在地上磕头。
嬴子婴挥了挥手,说道:“下去吧!”
医者躬身退了下去,蒯彻看了他一眼,回头对嬴子婴说道:“在镇原也只能请到这样的医者了。”
嬴子婴点了点头,问道:“统计好伤亡者了吗?”
蒯彻叹了一口气,说道:“八千秦兵能战者只剩下两千多人,有四百马军,两百多个伤兵。”
嬴子婴闻言手抖了一下,他用右手端起桌案上的酒樽,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过了良久,他才继续问道:“还有没有士卒逃回来?”
蒯彻道:“有,不过很少,到选择为止只有二三十人逃回来。这场大雪救了我们的性命,却也害了那些遗落在荒野中的士卒。”
嬴子婴苦笑道:“一饮一啄自有定数,老天降下了这场大雪,想必也是不忍心看我输得这么惨罢!”
他说到这,又不想说了,继续在桌案上倒下了一杯水,以水消愁。蒯彻想劝慰他两句,却还是无言以对。君臣对坐在军帐之中,过了半响嬴子婴才说道:“军师后悔跟着孤吗?”
蒯彻摇了摇头,说道:“蒯彻做事从未后悔过。”
“很好!”嬴子婴眯眼说道:“只要孤还未死,那就还有机会!”
蒯彻正欲说话,这时候大帐拉开,羊玮带着一身的雪花跪倒在秦王面前。他从怀里小心翼翼的取出瓦罐,双手呈递,向赢子婴说道:“这是我熬的鸡汤,秦王要是不嫌弃,就尝尝吧!”
嬴子婴站了起来,走到了羊玮面前,接过了瓦罐,俯身问道:“你熬的?”
羊玮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的说道:“没有婆娘,只能自己熬。前些日子买的鸡,准备日后宰了下酒,秦王受伤了所以给秦王喝!这汤没冷,我一直抱在怀里的,不信您试一试!”
嬴子婴笑了笑,双手举起瓦罐,咕哝咕哝直到饮尽了才罢休。
蒯彻忙道:“秦王您小心伤口!”
“不碍事!”嬴子婴顺口答了句,将瓦罐向下一倒,向羊玮道:“好喝!看,几口的事情!”
羊玮乐得嘿嘿摸头傻笑,嬴子婴放下了瓦罐,双手扶起了羊玮,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孤喝了你的汤,却没完成答应你的事情。孤——”
嬴子婴闭上了眼睛,停顿了半响才说道:“败了!”
他说话的时候,脸上尽是痛楚,眉头不停的颤动。这句败了,说得无比的艰辛,但他不得不说。
羊玮早知道秦军败了,无数的残军逃回镇原的时候,他一样的阻丧难过。可他看见一身血污的秦王之后,他的心又平静了下来。他心里想道:“秦王亲临战场,连他都负伤了,我怎能怪罪君王呢?”
羊玮想到当初自己不过是个小卒,跟着陈巨在乌氏投降,因为屡立战功而当上了校尉。这一切都是秦王赐予的,他没读过书,连大字都不识一个,却也明白忠义二字。他在地上磕头道:“无论是胜是败,羊玮都会追随秦王!”
嬴子婴见他说得坚毅,突然觉得自己的肩膀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回想一路走来,无数的人殷切希望,无数人为他抛头洒血,为的不就是忠义二字吗?从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又何尝放弃过这担子?他一个人流亡的那段日子,有机会舍弃这幅担子做个平凡人,可是因为舍不得那些人,他又将担子挑在了肩上。是他选择了这条路,再也不是上天强予给他的了,他只能继续走下去。他活着也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他的命运跟无数人相连,荣辱与共生死存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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