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酒吞童子的颓废也只是自己折腾的, 挺直腰板, 又是一尊好妖。对比而言, 大天狗的惨就是客观的了, 如果不是对方还睁着眼睛, 手脚还能动弹, 白晴明几乎要误以为那就是一具死尸了——但他偏不,时至今日, 白晴明仍然记得那个眼神:
仿佛明明已经死去多年的恶鬼,依然要挣扎着, 敲碎身上的所有束缚爬回人间。
怨气滔天。
死不瞑目。
比白晴明见过的所有妖魔鬼怪加起来都更像是妖魔鬼怪,在那一刻,白晴明突然哦的一下,猛然意识到,是了,第一次登场的大天狗翩然落地,比源博雅那个正牌的贵公子,更像是养尊处优, 双手不沾阳春水的贵族公子,就连抬着头说着那些狂言时, 也带着一股说不出的人味。
哦, 这只是一个比喻。
妖怪就是妖怪,人类就是人类, 分不清两者之中的差别的, 行走在人与鬼魅之间的阴阳师, 大概都不会知道自己会怎样死的。
白晴明也清楚——
即便是大天狗偶尔会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似人的神气,但那种隐藏在骨子里的阴霾和暴戾,仍在在他自己不自觉的行动中流露出来。
如果说酒吞童子是至情的豪迈;
那么大天狗就是至信的偏执。
但即便是和对方生死战斗过,白晴明仍然不觉得对方会……用什么词来形容呢?斯文扫地?丢盔卸甲?或者说,穷凶极恶?
但白晴明见到大天狗这一面了——
撕裂了一些宛如人类的温情脉脉,最后暴露出妖魔般的凶恶来。他一只手护着少女的尸身,另一面和觊觎他们的妖怪们作战。
没有力量了……
就……
撕裂掉自己的翅膀吧。
即便暂时丧失了飞行的能力,白晴明仍旧难以想象,大天狗是下了怎样的决心,才做出那样不可思议的事情。折断的一对宛如人高的翅膀,瞬间在他手上化作回旋腾升的妖气。
……或者说,他的翅膀原本就是妖力的显化。
但那真的太浪费了,打个比方就是,为了过冬将房子劈了当柴烧……不,那不是一间普通的木房子,是一座连绵数百里的华美宫殿,亭台楼阁,飞檐画角,瞬间付之一炬。明明是缓过劲来几日就能恢复过来的伤,大天狗硬生生地将其变成了,很可能几百年都无法愈合的缺陷。
何苦呢?
大天狗面无表情地将回旋的细小龙卷风对准了白晴明:“让开。”
白晴明明智地退了半步,他之前并不畏惧和大天狗战斗,是因为,即便大天狗口口声声是为了大义为了黑晴明,但他行动的逻辑也始终是“我应当这样做”,但实际上,能做到哪一步,其实大天狗和白晴明彼此之间都心里有数。
但这个状态的大天狗是不同的:
那是一种哪怕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也要做到自己想要做的觉悟。
白晴明把他放走了。
说来也玄乎,但白晴明真的觉得,明明对方已经奄奄一息,宛如将熄灭之烛火,但对战起来,输掉的人绝对会是他。但白晴明想起大天狗怀抱中的铃音,又觉得这件事情不能这样放着不管。
他派遣式神,跟踪了大天狗四五天。
直到对方力竭昏迷后,才偷偷摸摸地将其动手带回庭院。大半个庭院的式神们都露出了古怪的表情,白晴明苦笑,只有源博雅从来不动脑子地泪汪汪地扑过来:“晴——明——!”
他好像误会了什么。
白晴明决定什么也不解释,总之,这个庭院可能缺控缺攻,却绝不可能缺奶。十几个不同的治愈能力扔下去,虽说没能真正意义上的满血复活,但大天狗也从命危一线中缓过气来。
他看了一眼白晴明。
没有愤怒没有敌视没有攻击。
只剩一片死寂。
明明两个人中间还没有说话,但白晴明似乎已经和对方完成了一场复杂至极的交流。就在白晴明还在斟酌用词,大天狗就问了。
“铃音呢?”
当然是埋了。
话不能这样说,白晴明眉眼弯弯地回答:“葬在大树下了,来年也许能看到树上繁花似锦。”
大天狗脸皮抽动了一下。
“可笑。”
就在这位大妖怪跌跌撞撞地意图离开之前,白晴明突然在大天狗身后说话了:“我可以试着去复活铃音。”
大天狗顿住了。
两个人(妖?)之间的氛围凝固了。
无声的拉锯。
白晴明略微思考了一会儿,又给这场拉锯赛增加了决定胜负的筹码:“……你大可以回去找黑晴明,如果他也愿意为了复活一个人类费尽心思的话,我自然也会放你走吧。”
又是长久的沉默。
白晴明又在这种沉默中品出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白晴明从来不会贬低黑晴明的意志、信念、野心,他唯一对黑晴明没有信心的就只有良心。在白晴明看来,黑晴明所谋划的一切,与其说是给魑魅魍魉带来了新秩序,到不如说是……因为愤怒,恨不得让全世界都感受到他的痛苦。
黑晴明没有慈悲。
因为属于安倍晴明的温柔和慈悲,全部都凝聚在白晴明身上;就像是白晴明再如何努力,也没办法憎恨厌恶任何一个人,因为恨这样的权利,早已完整地从他身上剥落了。
白晴明以为大天狗不懂这一点。
但现在……很好,他恐怕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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