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念如醒过来的时候,依旧还是南郑国的朝仁郡主。
前一秒冰冷的刀刃刺进了她的胸膛,这倒不是让她最痛苦的,接下来居南一拼命塞下的各种丹药、光怪流离的术法让她死不了、活着只有挖心锥刺般的痛苦,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死了。
可是居南一怎么可能让她死,她费尽千辛万苦将居南一捧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又知道了她准备亲手要害他,他怎么会愿意?这么多年的“夫妻”,冷眼旁观任由痛楚蔓延的她生不如死也一定十分快意。
可郑念如还是认为,身在低位的居南一骨子里永远带着狭隘的心胸,就算是坐上了高位,看到的也是儿女情长,家长里短。
郑念如经历了烈火灼烧般的煎熬之后,认为自己一定是死了。
可是醒来的时候,窗外云雀清脆尖嫩的声音,轻纱吹拂着滑过肩膀、脸颊,墨云纱独有的暖糯轻软触感,让她恍惚以为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郑念如坐起,若有所思地盯着眼前的一切,纱幔外整齐有序几乎不可闻的细碎脚步声是她曾经的侍女,此时已经恭敬地端着梳洗器皿等待着。
那些尘封的记忆在似成相识的环境中一下子涌了出来,这是她的闺房,南郑国兴庆殿——偏殿。
说是偏殿那已经足够客气,兴庆殿千门白昼开,占地极广,她所在的启顺楼是千门之外的偏僻一角,几乎要被兴庆殿金黄色的屋翎叠嶂挤出去。
太后是最不待见自己的,认为她的父亲端王的叛变是她母亲的蛊惑,母亲一生下她后,就将她关在这座偏殿之中整整十六年,折磨了整整十六年。
“郡主醒了——”隔着纱幔的声音威严肃静,刻意的腔调带着粉饰的坚强,像刺猬竖起的倒刺。
郑念如恍惚一笑,云娘,她的奶娘,也是自小就陪伴着她的忠仆。
“郡主——”纱幔被缓缓掀开,缦尾慢慢地在床脚聚拢成了一朵花。
云娘一身暮青色的锦缎宫服,天青色滚边从领口到衣角,腰间蔼青色络子编成的五瓣花莲垂下一道道同色的穗子,稳稳压住裙角。
“郡主做了噩梦?”云娘亲自接过侍女手中的手巾,小心地擦着郡主额角的汗,看来是噩梦,郡主被吓得不轻,从后脖子到背脊一层密汗。
郑念如转头,同样的发饰,云娘比起旁人总有一股子别样韵味。郑念如依稀记得母亲是南门国送来和亲的公主,来南郑国的时候只带上了云娘,云娘与母亲自小一起长大,是母亲最信任的人。此后她的人生岁月里,云娘为了她付出了所有的心血与精力。
“伺候郡主梳洗——”云娘利索地吩咐完侍女,亲自端着一盒糕点走到跟前。
“郡主,端王昨日送来的血糯芙蓉糕。”云娘说着有些伤心,郡主一出生,就被延平太后夺回宫中,作为制衡端王的棋子。
郑念如想起来了,今天是她的生日、母亲的忌日,也只有这一天,父亲会送血糯糕来,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糕点,顿时也了然,一向喜欢鲜艳服饰的云娘,今日穿的已经算是十分朴素。
郑念如有些不适应这个称呼,她往后的年岁里,听的最多的是“太后”这个称呼,恭维的、谄媚的、痛恶的、讥讽的,她都十分习惯了。
“父王今日可曾派人来传消息?”郑念如捏起一块血糯糕,侍女细心地将梳起的发在脑后并拢,挽成一个玲珑飘逸的少女发鬓。
她的父王——端王,当今南郑国国主的胞弟,曾经是南郑国最有威望的亲王,立端王为太子的呼声如潮涌。可她的父王却看上了母亲,与自己兄弟的女人暗渡成仓,兄弟反目成仇,端王起兵谋逆不成,几乎成了阶下囚。
郑念如就是这场纷争的后果,她的出生成了囚禁端王一生的枷锁。她一出生就被延平太后带回了兴庆殿,明面上是要亲自抚养,实际上是掐住了端王的七寸,宛如拽住了人偶头顶的那根线。为了她,父亲放弃了手中大权,如今成了南郑国最无用的王爷。
“端王一早就让林志传了消息,他还在老地方等着。”云娘笑着说道,看了一眼四周,“昨日里处理了的那个老嬷嬷,底细查清楚了,是个冷宫里做伙计的,应该是迷了路,闯进来的。”确定身旁都是平日里敲打得十分老实的侍女之后,悄声说道。
郑念如点点头,不管什么底细,真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些都不重要了,以她后来的狠毒与残暴相比,这些都根本不值一提。
“郡主,我们的车停在太子府的东侧门。”云娘突然又说道,“郡主,太子殿下那边,总得想个机会说一说这件事,太后只怕容不得我们了。”
郑念如微微一愣,哦,想起来了,因为是母亲的忌日,为了能够出宫,她早早地求了太子,开了太子府的东侧门,从启顺楼的偏僻后门出去,就是太子府了。
启顺楼偏僻,偏僻的几乎就算是年长的宫女都不太认识,可与一旁的太子府却是一墙之隔。
“此事不急。”郑念如平静地说道,就着拂冬的手选了金缠丝桃花的簪子,同样金缠丝的桃花耳饰适合这个年纪的青嫩与鲜艳,镜子中的容貌熟悉又遥远,少女的稚嫩远没有日后的艳丽,与稚嫩一道散开的记忆里,是那个曾经充斥着她所有回忆的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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