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追了一天一夜的捕头肯定不会想当然地认为这两个巡检大人忽然失了智,居然对自己跪了下来,还口称大人。
他不傻,
所以,
他在不傻的前提下,
做了一个正常的反应。
他回过头,
看向了自己身后,
也就是之前,
自己手指的方向。
他看见了站在书店门口的三个男人,
寻常,
普通,
慵懒,
这是大观上的感觉,像是站在村口靠着老榆树站在那里午后晒太阳的仨光棍懒汉,就等着住在村尾的王寡妇经过讨两句口花花的便宜。
最右边的是个老头,头发有些稀疏,脸上还有一些斑痕,普通人可能觉得这是老年斑,但捕头是过来人,虽然不是法医,但这点经验还是有的,这分明是——尸斑。
最左边的中年男子,留着忧郁的发型,骚气内敛,眼睛里蓄着锋锐。
中间的这个青年,
目光散漫,
透着一股子对周遭事物都无所谓的淡漠,
隐约间,
可以嗅到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咸味。
最右边的老头抬起手,
道:
“起来吧。”
“谢大人!”
两位巡检马上起来。
阴司,地位等级森严无比;
虽说冯四的上位,直接系上黄带子,有着连他自己都不会否认的“容貌气质”因素;
但对于下面的巡检来说,无论冯四是否是幸晋,都不是他们有资格可以去评判和怠慢的。
当初十殿阎罗时代,地藏王菩萨可以被下面的人调侃成慈禧,各种关于十殿阎罗的段子和梗更是层出不穷。
九常侍上台,九个太监一台戏,掌控阴司。
这本该是一个梗和笑话爆发的开端,
但事实上,却没有。
因为九常侍的先天残缺,让他们在一些方面变得很极端,也很敏感。
他们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很简单,
就是剥夺了大家“说话”的权力。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似乎成了一种金科玉律般的政治正确;
但实际上,九常侍们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堵住大家的嘴不能乱哔哔其实屁事没有。
私下调侃,编造散步关于上位者的任何负面言论,被发现者,即下诏狱;
据说,谛听那边也被吩咐,偶尔会帮忙听一听,这就更使得阴司上下噤若寒蝉了。
捕头忽然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发酸,
眼里,
有泪水在流转,
到了这时候了,
他也懒得去遮掩什么了,
头低下来,
泪珠在地球引力的作用下滴落下来。
他想哭,他也哭了,被俩巡检大人追了一天一夜,结果自己却头铁一般地跑到一位判官大人的面前。
且指着判官大人,把判官当作筹码人质威胁俩巡检。
是的,能让俩巡检跪下来口称“大人”的,也就只有判官了。
冯四儿向前走出,
捕头举起自己手中的铜锁,
犹豫了一下,
还是放了下来。
“咣当”一声,
铜锁被其丢在了地上。
一天一夜的追逐,已经让其变成了强弩之末,而且比起肉体上的消耗,精神上的压榨和透支更是让人难以承受。
他放弃了,
不想反抗了。
冯四见状,停下了脚步。
捕头盘膝坐在了马路上,于四周穿行的人群来说,他是不可见的一类存在。
世间嚷嚷,红尘滚滚,他们自始至终,都是异类。
这是一个有故事的捕头;
心狠手辣,这是一个贬义词。
心狠手辣却又能一直隐藏下来,一直到九常侍上台后发动的大清洗中才得以被挖出,也能从侧面说明其的优秀了。
其实,
撇开周老板这个特例不谈,
无论是眼前的捕头,
还是隔壁药店已经快住院两年预付都快被刷爆的勾薪,
他们都能算是阳间鬼差捕头阶层里极为优秀和顶尖的一批了。
但这就是命,除非你能跳出大潮之外,否则终究还是会有一天一道巨浪拍过,将你彻底倾覆。
捕头双手低垂了下来,
眼眸之中一阵蓝色的火苗窜出,
身体开始轻微地抽搐,
一团团浓郁的黑雾自其眉心位置逸散出去。
他自我燃烧了灵魂,自我裁决了自己。
或许,
比起被活捉到地狱去承受更多的酷刑,这时候自己给自己一个解脱,确实是很明智的选择。
冯四再次迈开步子,弯腰,将那把铜锁捡起。
挺不错的法器,虽然上面凝聚着人命和悲惨,但至少在这个捕头层次来说,有了这玩意儿,确实能傲视捕头阶层群雄了。
哪怕是在巡检的追杀下,不也依旧靠着这个一路逃奔么?
但这个玩意儿,有意思归有意思,只是对于冯四这个段位来说,就显得很鸡肋了。
冯四转过身,看向那两位巡检,
脸上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这笑容在尸斑的映衬下,显得分外慈祥;
“进来喝杯茶再走吧。”
“属下遵命!”
“卑职遵命!”
一行人,
一起回到了书店。
捕头的灵魂消散了,其肉身则是被安律师亲自扛起来送去了后头的蜡像馆,准备给死侍当肥料。
尸体是拿化肥袋装的,
安律师就这么明目张胆地看这个号一个大化肥袋子行走在步行街上,
还时不时地对那些单独一个人逛街的有姿色的女人吹一声口哨,可以说是相当嚣张了。
周泽坐在沙发上,没去招呼两位巡检大人,目光向外,像是在继续看着自己的风景,午后的暖阳落在身上,继续品味着这种闲适慵懒。
两位巡检则是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书屋,尤其是当他们的目光落在角落里的那只白狐身上时,纷纷顿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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