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望这个东西就是这样奇怪,需要一点一滴的积攒;可长年累月的积攒,却会因为一件事、一个决定、甚至于一点点风吹草动,瞬间化成流沙飞雪融化消逝。
似乎朱常洛眼下就是这样的处境,这些日子太子包庇奸贼的传言喧嚣直上,不但引起全体朝臣群情激愤,就连下边各府州县都不甘寂寞。虽然还没有人敢胆大包天的弹劾太子,但是要求立即将叶赫处死的喊声已成风雷之势。
官员们心有忌讳,老百姓可不惯毛病,市井坊间到处都是一片骂声,而目标无一例外的全都指向太子。
自从接到锦衣卫密报后,万历的脸一直就是铁青色的,沉默半晌后忽然一拍桌案:“传旨!”一旁小心伺候的黄锦的心咯噔一下就掉了底,多年陪王伴驾的经验告诉他,皇上已经决意舍卒保车,用一个叶赫来平息臣民的怒火,保住太子的声名地位,这个生意确实没有亏本的地方,更何况这个事情已经是势在必行。
万历二十年十月,众臣终于等来了睽违已久的当今太子的谕旨。内容让很多人出乎意料:三日后于午门外,赐死海西女真叶赫部质子那林济罗。
这个旨意一下,以申时行为首的一众老成持重的大臣们纷纷抚额相庆。因为眼下不论在朝中还是市井坊间,对于鞑子嚣张犯境都表现出极大愤怒,而他们寄予最大希望的太子,却没有象他们想象中那样让他们满意,一直沉默没有任何作为,这一点让很多人从开始不解到后来极其愤怒。这个时候的这道谕旨来得正是时候,一切流言瞬间不攻自破。
可是没有人知道发布这道谕旨的时候,当今太子朱常洛茫然无知的正在乾清宫东极殿上抄着祖训。
在左顺门请求觐见皇帝的大臣们,万历皇帝的圣旨也下来了。在大明朝历史上,这个左顺门真是个不怎么吉利的地方。当初嘉靖三年时,就是在这个左顺门,嘉靖皇帝朱厚熜将在这里聚众请命的一百三十四名大臣全部擒拿。
想当年锦衣卫从四面八方围来,瞬间左顺门前血流成河。血迹清楚地表明了十八岁的朱厚熜的意志,宣示了君权的至高无上,他的旨意是不能被逆转的。左顺门事件中,被逮捕的大臣全都受到了处罚。四品以上夺俸,五品以梃杖,受杖者多达一百八十多人,其中十七人被杖死亡,另八人编伍充军。
时间或许可以久远记忆,但却磨灭不了发生的历史。众臣心惊肉跳的看着宣完旨后的黄锦,这位大太监今天的心情似乎颇为不妙……圆白胖脸上失去了一贯的圆润笑意,两只眼角斜斜吊了起来,厌恶的瞟着跪在地上正在你看我我看你的几十个大臣,尖着声道:“依咱家看,诸位大人还是散了吧,太子殿下已经下了谕旨,三日后将叶赫质子问斩午门,想必各位心里也舒服了。”说完嘴角拉动,皮笑肉不笑叹了口气:“左顺门真不是个吉利的地方,咱家说句掏心窝子话,这地呆久了可不大妙了。”
黄锦这一番话,让在场诸多大臣从金秋十月瞬间置身寒冬腊月,本该凉爽的秋风吹在身上瞬间变得冰寒刺骨。等看到黄锦身后一字雁翅排开,身穿飞鱼服腰挂绣春刀的锦衣卫后,刚才还誓不罢休的大臣们瞬间做鸟兽散。
三天时间过得很快,明日就是叶赫处斩示众的日子。这三天中群臣表现出近日来少有的平静,没有象以前那样天天闹个底朝天。但是谁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慈庆宫。
这三日太子并没有临朝,乾清宫也没有动静,一切都安静的近乎诡异。
今天文渊阁内五大辅臣全都在场,申时行扫了一圈之后,最后落在于慎行的脸上,深深的看了他几眼,什么也没说出口。李廷机看了一眼都不怎么好看的脸色,硬着头皮小心翼翼道:“申阁老,大理寺少卿王之寀来请旨,明日处决的公文咱们是要送到慈庆宫还是乾清宫哪?”
看了一眼已经变成老阴天的申时行,搭档了一辈子,这是王锡爵认识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老搭档的脸上看到这么难看的颜色,叹了口气:“此事殿下已有谕旨,不必再请示,公文改由内阁发,你去通知刑部,一切按例实行便是。”
许是阴气太重,入夜之后的大理寺重狱越发寒气浸骨,阴气森森。
叶赫武功之高人知共知,为了防止他脱狱,所带刑具用的都是特等三十斤的大枷。铁枷边缘极是粗糙,手脚处早就变得红肿不堪。
今天的晚饭特别的丰盛,有鸡有鸭还有一碗松蘑八珍汤。
看着小心翼翼伺候的狱卒,以及他们眼底流露出那一抹同情,叶赫忽然明白了什么,沉默半晌之后随即风卷残云般一扫而光,倒让边上看守那十几个锦衣卫目瞪口呆,因为那三十斤重的刑具如同无物,丝毫不妨碍他的行动,几个人面面相觑,嘴上不说心里都佩服的无以复加。
深夜,裹着大被睡觉的叶赫忽然睁开了眼,一对星眼寒光闪烁,有如天幕明星:“……你怎么来了?”
朱常洛晃了晃手中一把钥匙,冲着他一笑:“有我在,你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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