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树海,远山的高树发出哗哗的叶浪声,像是从云天中而来。这风树的叶声,虽然隔了很远,虽然有着大营的喧哗,却依然被修洛特所听见。他忍不住驻足在王帐前眺望远方,只见山林如海,翩若云端。
“连绵的群山上是高高的树木,狭长的谷地间养育着古老的部族。蛇神从云中而来,与神树上的神鸟交合,生出云中的神裔,传承四个纪元直到今天!…”
修洛特神情悠悠,用祭司的语调,低吟出米斯特克人的传承神话。这一刻,看着云中谷地两侧的高山林海,看着自由的飞鸟盘旋天空,他忽然理解了云中神话的来源,也明白了云中各部殊死抵抗的原因。
“云中诸部居住在山河林谷,祭祀神鸟飞蛇,崇敬云神雨神,喜好华丽服饰,善于金银雕刻。这些古老顽固的山林之民,就像战国中的楚人一样!…然而,联盟如秦南下,十万大军三路征伐,雷霆火炮攻城破寨。云中将灭,神裔断绝,楚人之祀必然绝矣!…”
想到此处,修洛特神情不变,轻轻摇头,转身走入清冷无人的王帐。他先是解下一米长的祭司羽冠,又脱下繁复的祭司羽服,取下沉重的黑曜石项链,整个人都轻松了二十斤。这一刻,他垂下双手,忽然理解了祖父。
“呼!当年祖父做大祭司时,同样一身沉重的神装,想来也是如此吧!…嗯,被神装覆盖的,又何止是祭司的身体?更包括这张祭神的面孔啊!…”
修洛特微微低头,看着水盆中的自己。那张年轻的脸上绘刻着祭司的神纹,遮掩了年纪,显得不再年轻。而那双赤诚的双眼渐渐沉静,就像从炽热的火焰变成了平静的大海,越发情绪不露,深邃难以见底。
“十个月,我从藩王的军事统帅,变成了联盟的神启祭司…我变成了祖父的模样,也走上了祖父的道路…至少,在所有人看来,都是这样!…”
修洛特注视着水中的自己,注视着熟悉又陌生的面庞。他没有说话,只是无声的在心中思量,把所有的情绪都隐没在心底,就像这几个月来一直做的一样。不错,自从他返回湖中都城,确实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个月了。
这十个月里,他先是呆在湖中都城,作为议政大臣之一,掌管都城工匠大营,监察南征的军资后勤。凡是有为,必然留下痕迹。很快,他就严厉督察,揪出了许多伸手的都城贵族。而后,他便意识到了问题的棘手,不是一般的棘手!
天下战乱不息,墨西加军资的利润之大,出手就是十倍。尤其是布面铜甲与劲弩,完全是有价无市。能把手伸到工匠大营中的贵族,背后都不是无根无脚的小角色。这件事若是严查到底,不仅会得罪军资的主要买家,联盟各地的实权城邦贵族。更会挖出一大批经手军资的真正卖家,即都城的各支王室贵族们,甚至包括一众亲王级别的王室族老!
这些王室贵族互相联姻,按照族系抱团,并且掌握着实际的力量。许多贵族,都是各支王室直属军团的中坚。就连神王阿维特也有所忌惮,不愿轻动。因为若是处置不当,一不小心就会动摇自己的军队根基,引发各支王室力量的反弹…
百般思量之下,修洛特还是只能去找叔公卡卡马津。卡卡马津无奈的摇头叹气之后,向各支王室的族老都透了些风声,拉下老脸暗中商谈了几次,算是与背后的势力达成了共识。
然后,修洛特这才把抓捕到的一群小贵族们,几个典型的世袭贵族,以及两个洗不干净的王室贵族,都压到埋葬长者遗骸的小金字塔神庙前,亲手挥泪献祭!…
这一番杀贵族立威下来,有力整肃了庞大的都城工匠大营,也严厉的警告了管理生产的各部贵族们。而他借了长者托梦的名义,用了卡卡马津叔公的情分,又留了些下手的情面,才算是把王室贵族们的怨气,压到了勉强能接受的程度。
“治大国如烹小虾,治政则如履薄冰…这些盘根错节的联盟王室势力,却比一张白纸的湖中王国,要难处理的多了!”
“当然,墨西加联盟的内部虽有掣肘,却也能向着同一个地方发力,发动满足上层贵族与中层武士的大神战,来对外转移矛盾!联盟内部的政治斗争,相比于大海对面的大明、朝鲜与日本,却是简单到近乎淳朴了!”
想到这,修洛特微微侧目,看向书案前的几卷《阿利经》与《教法》。其中一卷中,正夹着两封棉帛的书信,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字,隐约还有着海图。
两封信中稍大的几张棉帛,则是祖瓦罗写给他的,讲述了极北地到勘察加的探索经历,并画出了简约估计的地图。许多地方哪怕只有寥寥数语,依然看的修洛特惊心动魄,能想象出那风暴与大雪的极限艰难!
而这封回禀的密信,从遥远的勘察加半岛穿越两万里的海路,足足经过了一年多的时间,才在去年年底传到了他的手中!
“抵达勘察加半岛,与山部结盟出兵,俘虏了许多鹿部,并在半岛的南方建立据点…”
“更重要的是,俘虏了一群和国的武士,还有一批朝鲜的水手!这些人中竟然有铁匠和船匠,还有养马人与三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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