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景言从来不是迟钝的人——或者说, 在表演方面, 他敏锐得令人嫉妒。
仅仅是莫一笑入戏状态下一句模糊的话,和艾伯特导演的提点, 就让他知道了问题在哪里。
他饰演出来的亚历山大,是个彬彬有礼、看起来完美的绅士, 但隐藏着黑暗的内心。
他这样演,是基于对剧本的理解。
——似乎是为了配合显得几乎冗长的揣摩与打磨的时间,艾伯特导演给他们的剧本短小到可怜。仅仅有人物、台词、毫无修饰语的动作, 没有感情词,没有描写,没有详细的介绍说明。太多的留白让体会这个故事变得复杂。
对于演员来说, 如果剧本清清楚楚地呈现了要求,那么事情会比较好办, 但假如不告诉你角色在做这件事情、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情绪, 什么表情, 其他人是什么反应, 那么不确定性就太大了。
祁景言只能通过寥寥数语去猜测亚历山大的样子。剧本里面描写这亚历山大穿着整齐合体的复古西装, 拥有一大片土地……想想他一个人承办了整个“绿洲”基地,想想他在基地的幸存的精神力者当中有着很高的威望,一个外表精致妥当、但背后却是性.虐、恋.童.癖的变态的形象似乎跃然纸上。
祁景言这样演了,但导演的话却让他突然明白自己犯了错误。
亚历山大拥有一片广阔的土地,但要知道, 在人类刚刚从地球逃出来、不断开发新土地的时代, 土地是最不值钱的。他虽然拥有偌大一片土地以供精神力者们栖身, 但他却没有足够的门路带来科技资源,使得基地诡异地呈现出地球时代荒芜乡村与星际时代科技结合在一起的景象。他有一些金钱,但不是上层人士。他的礼仪和姿态本不该那么得体。
亚历山大从来没有真正进入过上层社会,他根本不是什么“表象完美内在深不可测”的变.态——或者说,他的确是变态,但伪装并没有那么完美。
在各种电影和连续剧里,多的是伪装完美的高智商犯罪。他们往往是社会地位很高的教授、科学家、企业家……也往往都英俊、友善、风度翩翩,让所有人都想象不到这会是一个罪犯。
这简直成为了一种套路。越是完美,越是个藏得最深的反派。
即便是祁景言,也一不小心就陷入了窠臼。
他从剧本中分析出了一个亚历山大。剧本里提到他考究的三件套,提到他矜持的贵族音,提到他仔仔细细用手帕抹去衣摆上的灰尘……但是祁景言提点莫一笑的东西,却被他自己忽略掉了。
祁景言沉默了一会儿,歉然地对艾伯特导演道:“很抱歉,这是我的问题。”
不是能力问题,也不是理解力的问题,仅仅是他在赶着拍《龙堡2》的间隙来理解和体会《最后的绿洲》的剧本,难免的,就更多地依赖于剧本,而没有时间整个人沉浸在一片空白而真实的世界里彻底沉入这个角色。或许对于别的作品来说他的用心已经绰绰有余了,但这是艾伯特导演的作品。很多东西都是在剧本之外的。
比如那些似是而非的描写。
亚历山大并非真正将教养和礼仪渗入骨髓的“old money”,而是——他渴望表现成那个样子。
这是个追求上流社会、用那些不属于自己阶层而又令他渴望无比的装模作样的强调和仪态要求自己的人!显得迂腐、拿腔捏调,而似乎仅仅是迂腐。
这样的人比过分考究精致而显得老谋深算的真正上流人士更让人难以怀疑。如果说一个老派精明的完美先生或许是个高智商罪犯,那么一个尽力表现成完美先生但还是会在一些地方露出马脚、显得拙劣的人呢?
观众们会嘲笑他,鄙夷他,但不会忌惮他,直到他露出獠牙。
.
艾伯特导演没有对祁景言多说任何东西。这个层次的演员也不是必须抽一鞭子才能走一步的蠢笨。
他自己就调整得很快。
他入戏的速度也很快,莫一笑作为一个被折腾了两个星期才入门的人,在旁边看着只有叹气的份。
“习惯你的叉子,我的孩子。”
亚历山大用矜持的嗓音道,但那种用力过猛的尴尬感却若有似无的存在。
“是的,先生。”
他对面的青年有一双清泉一般的眼睛,嗓音明明动听却给人一种模糊的错觉。他似乎并非一个立体的存在,而是平板而稀薄的。
艾伯特看着两个人的互动,轻微地点头,但依旧没有说出可以准备开拍之类的话。
祁景言知道这是还不够——而莫一笑,莫一笑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些,没有心思去想这些。
在两周对他而言似乎漫无目的的打磨之后,他现在已经是放空的什么都不想、而又什么都已经具备了的状态。
属于莫一笑的、精彩而绚烂的东西都消失掉了,或者说,隐藏起来。留下来的是一个适合与方便所有人代入的、白纸一样的少年。
他拿着叉子,笨拙而小心翼翼地卷起袖口,将一个溏心蛋插起来放入口中。那动作……那既不是属于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该有的莽撞而鲜辣辣的模样,也不是出身良好家庭反复训练过的优雅,而是一种仅仅是动作都透出一点拘束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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