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阙城外。
说是城外,其实和城内相比除了穹庐和人,也没有其他区别。
嬴成蟜独自坐在地上,远离人群,听着喧嚣声响,望着星星点点的火焰。
托着下巴,一动不动的他有如一座石像。
“你不去喝酒吃肉,跟着我做甚?”
他突兀开口,声音在远方隐隐约约传来的欢腾声响中显得格外清晰。
“棋子视角,哪里有棋手视角好看?”
顿弱自朦胧夜色中步出,坐在嬴成蟜身边,和嬴成蟜一同望向远方。
“大幕拉开,高阙城一切尽如你所料,每个人都如同你掌中牵线木偶,这感觉如何?是不是还不错?”
嬴成蟜轻呵一声,不予置评。
顿弱也不嫌尴尬,继续道:
“我倒是没想到,还有联姻一法。
“此计虽老,但用在此处倒是正合适,不失为一步妙手。
“你心中早有计较,就应当说与我听,昨夜不该让我徒做小人才是。”
顿弱话中有着毫不掩饰的埋怨之意,言由心生,其心中是真有些郁闷。
他为纵横家门生,长于心计,精通人性,知悉嬴成蟜也是颤于此方面。
昨夜在嬴成蟜私放王廿的时候,在两人面前说了一大堆话,逼着王廿去死。
虽然看上去是在和嬴成蟜对着干,但其在做这个事的时候可是认为他在帮嬴成蟜,配合嬴成蟜。
就像秦孝公想要变法,偏要商鞅来牵这个头一样,顿弱认为昨日他就是在做商鞅的活。
你长安君是饕餮军主将,是高阙城的实际领导者。
你既要军政严明,让一切按照计划发展。
又要爱惜羽毛,统领军队作战,不能丢了士卒爱戴拥护。
那为了事能两全,就是在叫我顿弱来做这个恶人嘛!
结果你另有打算。
你根本就没想放人,你是想带着他去结婚,那我顿弱做这个小人的意义何在?
你有其他计划,是否应该提前和我说一声?
我顿弱不介意为了大计做个恶人,不意味着我愿意做恶人。
嬴成蟜淡漠道:
“那是你活该。
“昨日在你说话之前,我并没有乱七八糟的想法,今日这二人婚礼是你逼出来的。
“你说了那些屁话,我把王廿放走,他仍会回来赴死。不得已,我只好出此下策,要他和乌苏结婚。”
顿弱冷笑一声,对于嬴成蟜说的话是一个字都不相信。
“你临时应对我而想出的下策,比你专心思考的计谋强,真是稀奇。”
嬴成蟜本不想理会。
但想到此事若让顿弱心中生个小结,今日二人思想差的这毫厘,或许在日后就会在事情应对上生出千里差距。
遂扭过头看着满脸奚落的顿弱,认真道:
“我的计谋,永远只会用在外敌。
“我昨日就是真心想放走王廿,我从头到尾也没有让你拦过。
“你我认识已有十年,你不是我的敌人,有什么话大可直言,不要揣摩我的心思。”
顿弱表情更有嘲讽意味,毫不客气地道:
“好,那么请你告诉我,联姻为什么是下策?”
说不出为什么是下策,就证明嬴成蟜没有和他心连心,而是和他动脑筋。
“乌苏被王廿侮辱,却要嫁给王廿为细君,你说她会怎么想?”
“她爱怎么想怎么想,与大局无关。便是她受不得这侮辱而自杀,也无所谓,我们再找一个乌苏出来便是。”
顿弱随口答道。
在国家、民族面前,个人思想无关紧要,影响不了分毫。
“这对她不公平。”
“公平?你要和一个匈奴女人谈公平?为了安我的心,你连这话都说的出口?”
“我与你说过,秦人、匈奴人,都是人,对我来说都一样。”
顿弱瞄着那万千灯火,揪了根草叼在嘴里。
“这话骗骗那边就算了。”
“我说过,我的计谋只会对敌,不会对己,我待你以诚。”
顿弱呸的一声,吐出了干巴巴的枯草,皱紧眉头。
“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
“你这样不但不会安我的心,反倒会让我对你产生疑问。你若是演戏,我劝你最好不要再继续下去。你现在告诉我你是在算计我,比你以诚相待要好得多。”
嬴成蟜轻笑一下,起身回城。
“等冒顿回来找完你,你还是回咸阳做你的纵横侯罢,皇兄才是你心目中的人主。”
顿弱跟上,面色阴郁。
“因为一个女人而优柔寡断,你与为博褒姒一笑,点燃烽火以戏诸侯的周幽王有何区别?”
顿了一下,嘴角泛上讥讽。
“哦,还是有的,褒姒是周幽王的妃子,乌苏和你却是毫无关系,我实在是难以理解你到底怎么想的。”
嬴成蟜似乎听不出顿弱嘴中的讽刺,轻声道:
“第一、乌苏是我的妹妹。
“第二、乌苏什么都没有做错,不该被牺牲。
“第三、王廿、乌苏因为此事结婚,因此事而引发出的风气我不能接受。”
顿弱哎呦一声。
“长安君怪不得最为楼台美人喜欢,真是怜香惜玉啊……”
二人边行边语,越走越远。
自黑暗,而向光明。
重新回到高阙城不久,乌苏便遣人来报信,王廿不肯入她的穹庐,自回营帐去睡了。
嬴成蟜一脸阴沉,大步流星,赶到王廿原本居住的营帐中。
还没等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男人一听就懂的淫笑声,以及酒樽碰撞,和大呼小叫。
“要不是将军让我娶,我会娶她?那女人被我按住的时候想挣扎又不敢,那表情真带劲!我跟你们说,这匈奴女人和中原哪里不一样啊,首先就是叫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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